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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伟杰彻底被噎住。

    可他终是负了她凌清影,厉擎宇多么希望,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如他的名,鲁莽些,大胆些,叛逆些,能像他那个人,安稳如山,让她依靠,但同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白莽没有选择,自顾忠孝难以两全,白莽是个正直的人,京兆府捕头乃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做贾参军的义子,更是他欠下的养育恩情。

    心中有太多不甘和委屈,愤怒令贾伟杰的面容显现出罕有的残忍,“罢了,横竖你现在已长大,翅膀硬了,我说甚都是错。但秦蓁你且给我记住,只要我郑伟杰还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你嫁给李烨,你趁早给我死了这份心。至于你爹娘的血海深仇,有我郑伟杰一人足矣,便不劳你了。”

    长安城气候偏凉,往年杏花二月开放,可持续到三月,山谷中的杏花甚至能开到四月。然去岁是暖冬,到了今岁,长安城内外的杏花正月里就陆续开放,到了二月底,便可见豆大的青杏挂满枝头。眼下已是四月,偌大的杏花林中早已见不到一朵杏花,茂密枝叶间,皆是累累硕果。

    这话不知是说青杏还是说她自己,待最后一句说完,泪水更是汹涌而出,连凌清影自己都分辨不出,心中酸涩究竟源于青杏,还是来自白莽,她只知,缘分尽了。

    这世上,有谁看了一出折子戏,因为戏文中的英雄豪杰被奸佞害死,便心心念念要付诸于行动,将奸佞斩杀的?

    他也是最好的义子和徒弟,自从被贾参军收养,便孝心满满、温顺异常,相较于秦蓁和白威,白威虽稍显木讷,却从不忤逆,便是秦蓁和白威展翅高飞,他依旧不离不弃,陪伴在义父身边。

    她瞧得眼热,伸手从枝头上摘下一枚,用衣袖擦拭两下,便对着泛黄的位置咬下。本以为吐黄之处定然又酸又甜,不料青杏入口后,那酸涩却直冲脑门,眼泪实在憋忍不住,竟一颗颗滚落下来。

    秦蓁说的没错,这些他并非没有想过,事实上报仇之事之所以一拖再拖,最大的原因,就是不忍。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比贾伟杰自己更清楚谋反的下场了,比起后唐初建时,眼下的李家王朝哪儿有那么容易被推翻?

    “历史敢,”秦蓁任凭泪水模糊自己的视线,“杏花村已经被屠村了,那些对通义王府忠心耿耿,在我爹爹英勇就义后仍不离不弃为我爹爹守灵的旧部,都被突厥狼杀死了呀!即便眼下你我还在,可我们百年之后呢?您难道不怕届时,我爹爹和他麾下将士们的尸骨,被受谋反之害的人挖出鞭尸吗?

    师徒三人相互对峙、寸步不让的同时,院外的白莽,心中那点仅存侥幸,亦荡然无存。

    “咝……”她抽了口凉气,将那酸掉牙的青杏吐出,却盯着手中残缺的青杏喃喃自语:“早知即便向阳也不香甜,又何苦生得这般讨喜可爱?其实,就算你如此努力,又有何用?鱼目无法混珠,说到底,你也只是遭人嫌弃的青杏,并非上好翡翠。”

    舅舅啊,人死如灯灭,便是这些您都不顾及,难道您也毫不怜惜我们猫耳胡同这些街坊邻居的性命?您且想想狗蛋和二丫他们这些孩子,且想想一直帮扶我们苦苦度日的叔叔、伯伯、婶子、大娘,您真的忍心看着他们为了毫无价值的复仇,白白丢掉性命,真的能做到,踩着他们的尸骨,去报仇雪恨吗?”

    “小威,你不懂,”秦蓁摇头苦笑,“义父和通义王旧部已谋划了近二十年,复仇已成执念,若不紧急掐断苗头,恐义父振臂一呼,那些街坊邻里便会杀妻妻子,彻底走上不归之路。”

    “胡说胡说,”贾伟杰睚眦欲裂,“何人敢唾骂通义王?有我等旧部在,谁敢令通义王府遗臭万年?谁敢?”

    白威之前之前因着白副将之子的身世喜得晕晕乎乎,此时细品秦蓁说的“不归之路”,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规劝,他索性撩起衣袍,也在秦蓁身边跪下。

    然,为通义王府报仇雪恨已成贾伟杰的精神支柱,似乎这辈子他苟且偷生,就只为复仇这么一件事,倘若连这个精神寄托都没了,他便真的会变成行尸走肉。故,明知那是条绝路,明知继续走下去,只会害的自己众叛亲离、身首异处,贾伟杰还是在自欺欺人地往前走。

    所以他顾不上她,顾不上……

    反正义父自始至终都没考虑过他和凌清影的婚事,先前所谓的攒钱购置宅院亦是在忽悠他,那他索性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成全了与凌清影的姻缘便是。

    “舅舅,”秦蓁握住贾伟杰的手,“我爹爹乃真正的忠义之士,他麾下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您真的要这般作践他们,便是他们已亡故,都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后人唾骂、遗臭万年?”

    殊不论突厥狼血洗杏花村导致通义王残部损失惨重,单就看明德帝治国,贾伟杰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皇帝。一个好皇帝,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国泰民安的好日子,这是坊间百姓期盼了多少年的和平盛世啊,就连猫耳胡同里这些残兵残将,现下也大多娶妻生子、和乐融融,非要逼着他们拖家带口地去谋反,便是贾伟杰自己,都觉是在强人所难,恐遭天谴。更何况以目前后唐的兵力,哪怕真的谋反了,也是以卵击石,除了全军覆没,根本不可能再有其他下场。。

    在和白莽这场两情相悦中,凌清影由始至终都是付出的那一方,她乃江湖儿女,性格爽利、不拘小节,喜欢白莽她就大大方方去爱,不计较得失,亦不怪白莽被动、懦弱,但,内心终是有太多委屈和遗憾。

    念及此,白莽心一横,转身直奔京兆府衙。

    白威见她与义父怄气,急忙上前搀扶,“蓁蓁姐你快起来,义父身子不好脾气大,此事待日后我们再好生规劝便是,你何苦非要在今日与义父硬碰硬?”

    世人可以说他自私自利、胸无大志,但白莽却觉得,自己没有错。他确实崇拜通义王,也和小威一样,得知自己是忠良之后感到自豪,但当年通义王阖府灭门一案,距离他实在太过遥远,远到那只能是故事,却无法让他感同身受。听故事的时候,他会愤怒,会像所有崇拜通义王的老百姓一样随口讨伐两句奸佞,可若要他放弃一切,用身家性命去谋反,成全所谓的忠义,他做不到。

    其实身世问题对于白莽来说并不重要,他脑子不聪明,性情憨厚、随遇而安,不像蓁蓁那般大义凛然、恩怨分明,亦不像小威那样有抱负。他没甚野心,从未想过将来要拜相封侯,更不想报仇,他只想像大多数猫耳胡同的通义王旧部那般,老婆孩子热炕头,美滋滋地过一辈子。

    秦蓁泪眼婆娑地目送义父进屋,一言不发,却固执地仍跪在地上不愿起身。

    故事只能是故事,而活生生的人,都是要生活在现实里的。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爹娘的死于李氏王朝有关,白莽也不想报仇,他甚至不想做所谓的忠良之后,故,义父和李烨说那么多,又和蓁蓁说那么多,白莽只听进去了一件事,那就是,义父要不惜一切代价拆散蓁蓁和李烨。

    话毕,秦蓁又冲屋内喊道:“义父,既然李家与我有杀父之仇,我自会与李烨恩断义绝,除此之外,蓁蓁答应不了您任何事,但蓁蓁还是希望您看在我与李烨分道扬镳的份儿上,放下曾经的恩怨吧!”

    说罢,他一把推开秦蓁,再不多看一眼,兀自转动轮椅往屋内行去。

    所以他还在奢望甚?义父那样疼爱蓁蓁,都能对蓁蓁如此决绝,又怎么可能回心转意,接受凌清影过门做儿媳?可笑他还一直抱着侥幸,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白白浪费了凌清影的大好青春。

    凌清影信步林间,仰首望天。只见头顶绿叶点翠,初夏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一簇簇微微吐黄的青杏上,倒似在青杏上镀了层碎金,宛如上好的金镶玉,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白莽的身世凌清影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自幼丧父丧母,身为长兄,做小乞丐时,白莽再苦再难,也从未放弃过白威和秦蓁,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如同一座踏实稳固的大山,牢牢屹立在秦蓁和白威身后。

    娘子军将信带给白莽之后,又返回杏花林。凌清影见她只身一人回来,心已凉了大半截,但她既与白莽约定三日,便会遵守诺言坚守三日,故,让娘子军去与其他人会合继续追剿突厥狼,凌清影自己则留在杏花林等候白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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