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窃书之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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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坊第三条横街尽头，一个身着褐色短袄快靴，脸上蒙着角巾的贼人，同另外一名打扮与其类似的同伴小声嘀咕道:“有这股子香味在，绝对错不了。”

    “这……”

    言毕，火师的身形就像被风吹起柳絮一般，打着转儿就消失在院子里。他这副手武功也是不俗，听到火师纵跃出围墙，脚步落在院外道路上的细微声响。

    很快，这十二名贼人就像落进水缸的油滴一般，四下散去。不多时，范家院子里就响起铁器揳入血肉的斫击声。男人在怒吼、女人孩子在啼哭。至于说，威胁求饶和高声呼救的声音，自打入院的贼人们屠杀开始，便一直都没停下来过。

    “杀！”落地之后，贼头立刻低吼了一声，当先拔出了腰间悬挎的横刀。

    “你看，三人一组，形成‘小三才’的阵势，对敌之时，可以多占许多便宜。除此之外，人藏于暗处，今夜贼若进院，视线定会被灯火吸引，仆人们便可围而杀之。”

    由此可见，这本书的原主人有多么爱惜这本书，平时估计也轻易不打开翻阅。

    随后，待七八名女眷和幼童躲入北边堂屋里，福伯亲自在门上落了锁。与此同时，福伯的儿子则抱着一堆刺槌，将其分发到每个仆役手里。

    可连坊纵火，其性质比前者还要恶劣，形同谋反。到时候，不单单是京兆府，就连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乃至兰台的那些宰相们说不得都会过问这件事。

    一个鲤鱼打挺，火师旋即站了起来。他把这本书册用主人家的法子原样包好，然后放入怀中藏妥当了，又向那副手问道:“儿郎们可否都吞服了阎王帖？”

    武侯们自求多福，自然不会硬着脑袋去触这个霉头。所以，他们缩了。

    贼头和副手则走在最后，他俩都有不俗的轻身功夫，轻而易举地就径自翻入院内。

    钱能壮胆。赵二郎说完，原本还有点胆怯的仆人们，便纷纷有了精神。

    赵二郎临危教子，管家福伯也按家主的吩咐，把家中的仆人连带其家眷全部集中到了中堂院中。www.zhuoxinge.com

    “火师，那你呢？”

    有道是:长乐坊，梨花蜜；范家铺子，香飘十里。

    雇主让他们来取这本书时，特意交待这家人一个不留——由此可见，雇主对这本书的重视。若是他看了书里的东西，日后说不定会为自己招来灾祸。

    人老成精，福伯跟了赵二郎快三十年，自然明白家主为何方才如此下令。他马上就扮起了恶人，好让家主既可以扮好人，又能从容示恩。

    “就是这家！”

    “买卖做得怎么样？”这人用黑话问道。

    “书册到没有？”他倒是没有直接数落或责罚手下，而先问了这么一句话。

    “放火，烧！”

    就在赵家上下为了防备贼人而紧锣密鼓地作着准备的同时，坊内其它一些大户人家也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应付危机。而一些小门小户却只能紧闭门窗躲在床下，希望贼人别盯上自家，以及期待值夜的武侯们能够尽快赶来。

    抹了梨花蜜的烤骆驼蹄，一直都是这个队正的心头好。他并不知道，就因为自己的审时度势，所以今后自己的舌头就要受委屈了。

    ……

    赵常眼前一亮:“的确是好办法。”

    火师接过书，掀开外层油布，里面还垫有一层厚绢和两层竹纸张。另外，还有一枚装着炭粉的小小锦囊夹在油布里面防潮。

    接着，他们又按福伯说的，拿上备贼用的刺槌——也就是锲入铁钉的木棒——找了些灯球火把将堂院点亮，然后就三人一组，分为四组潜伏在中堂院子的四角阴暗处。

    “其它地方都清理干净了，就差范家藏蜜的仓库，刚刚有人藏到那里面了。为了防虫防鼠，这间库房修得实在是坚固，儿郎们一时间撞不破仓库的大门。”

    “福伯他爹曾在戍边军伍中讨生活，当过捉生将。因此，福伯自幼长在边镇，耳濡目染学会了不少捉生将的对敌办法。”赵二郎小声道。此时却是他再一次见缝插针，提点赵常的见识。

    “福伯说的没错。不过尔等若是尽心守夜，明早每人皆赏钱五百。”赵二郎向这些人保证道。

    除了开始时砍杀了一个护院的奴仆，这伙贼人的头目之后就一直都没动刀。他甚至还收刀入鞘，屈着左腿侧卧在范家院子葡萄架下一张勾纹团花的羊毛毡毯上，用右手肘支着主人家摆设的隐囊，一边欣赏着手下们屠杀，一边哼起了小曲。

    贼人嚣张，必有依仗。

    “好，你们继续将范家的人尽数诛杀，然后直接离开长乐坊去丙二联络点集合。我已经把阎王帖的解药和每人该分到的钱都准备好了。服了药，分了钱，不要在顺京流连。天亮之后，按照之前的计划，从不同城门离去。守捉城里的一家老小，可都还在等着你们带买米面的钱回家呢。”

    “待到亥正时分再敲街鸣鼓，通传邻近坊的武侯铺求援。咱们铺子本就是为了救火所设，打仗的事情不归咱们管。说到底，提刀子的事情还得指望南衙十六卫。”

    今夜亥初，那些武侯铺门口，皆被人放了两样东西:门槛内放了一袋锃亮银锭，门槛外则放了一把滴血尖刀——待在门内，可收银钱；跨出门去，得挨尖刀。

    “恩必报，债必偿。”火师紧了紧熟牛皮的腰带，左手大拇指微微推着刀镡，“既然契书上白纸黑字写了要让范家老小一个不留。咱们就得说到做到。”

    “喏！”那汉子神色一凛，拱手应道。

    听他说话的那人似是贼头，听闻此言点了点头，随即向藏在暗处的其它贼人下令道:“搭人梯，翻进去。男女老少，一个不留。手底下都给老子放干净点，要是我知道哪个狗才拿了不该拿的、做了不该做的，我亲手操刀骟了他。”

    在顺京城里，杀人满门是恶性案件，京兆府尹会亲自办案。

    借着月光，火师看清了书册扉页上写的书名。“《范氏家书》，嘿，《氾胜之书》到手了，繁盛之术有了。”他心里一阵激动，不过却没有拿上检视书册内容。

    “喏。”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应答。

    “喏！”赵常答。

    “老规矩，我醒得。出来之前都服了，”那副手说:“我亲自盯着每个人服药。”

    接着，就有四个人快步跑出来，两两一组配合着，充当人梯的底座。其他人则鱼贯跑出，在“底座”交叠的双手上借力提纵，再伸手攀爬住院墙，蛇行狸翻似地越了过去。

    听闻此言，被人称为“火师”的人霎时瞪大了眼睛，仿佛一只欲择人而噬的卧虎。

    “汝当谨记，三人行必有我师，”赵二郎点头道:“以后遇到不懂的事情，要学会多问。不耻下问，总好过不懂装懂。”

    “以火师的本事，追杀个把人肯定不成问题，现在关键是得赶快将范家这档子事情解决了。误了时间，子时一到，阎王帖可就真要请兄弟们去见阎王了。”

    长乐坊近三百余住户，巡夜防火的武侯铺共计四处。这些武侯铺多则七八人，少则三四人，整座长乐坊的值守人数全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人。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长乐坊的武侯们今夜多半是没法前来捉贼了。

    向麾下武侯下了令，长乐坊的队正随即合衣躺到了一张熟羊皮制成的垫子上，火塘里还烤着骆驼蹄子，上面不仅撒了胡椒、孜然等调味料，还抹了厚厚一层范家铺子产的上好梨花蜜。

    这是长乐坊的特产。

    “今夜坊内贼犯禁，主人慈悲，让尔等的妻儿躲进北堂避险。你们随我在院内备贼，每个人都警醒些。谁要是敢懈怠误事，二郎或许心慈，可我却是个心黑手狠的！尔等需知，牙行那边可是不缺收奴蓄婢的主顾！”

    “火师，范家刚有人放了一笼蜜蜂出来，儿郎们架火来熏，有人趁着浓烟遮挡视线，钻狗洞逃出了宅院。”

    这首词本是描写晨间雪景的，而此时，其周围不过十步之外便是夜幕血狱。这人摆弄珠玑，只不过是恶趣味，端地有些心理扭曲。就在他哼唱得渐入佳境，自我陶醉，以至于眼睛都微微眯上的时候，他那副手却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带回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在那范老儿的书房里找到了，放在书桌下面的一个暗格里。我劈开那桌子，方才得见。”说着话，那副手便从怀中取出一本用油布包裹着的书册。

    “恩必报，债必偿。”那个副手两眼放光，“咱们接的这单生意，它不只是生意，后面更关乎几座守捉城里十几万妇孺未来的生计，断不能有失！去，放火！”

    想到这里，他连忙打了声呼哨，立刻就有有一个汉子一阵风似地跑了过来。

    虽然干的是刺杀的买卖，但是这些人毕竟不是普通贼寇，而是大景边境守捉城戍边募兵，以及流放的盗贼、犯官家中子弟，懂得更多一些。

    “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