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惊雉逐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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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赵常并不知晓，一开始这位在他眼中不苟言笑的祭酒大人，的确只是个喜欢在秦楼楚馆里被翻红浪的浮浪子。

    又因长乐坊毗邻东市，北面又有一些高门大户的宅邸，所以鼓声响起之后就有数名通传骑着健马前往南衙报信，调集十六卫的兵士捉贼。

    往日与赵常交好的几个同学纷纷与他问好，一口一个“学兄”又或者一口一个“无咎”，叫得甚是亲切。

    南衙十六卫不能在坊里常驻，因此一俟天明，兵士们便陆续撤离长乐坊。京兆府接到了通知，命分管顺京东边的万年县尉继续调查此事。只不过明眼人都很清楚，以大景的刑侦能力，这案子最后多半也会不了了之。

    “喏！”

    赵常记得，自己老父亲曾这样夸奖过延墨这个三弟:“天下文才若有十斗，那么延推之一人便得独占十二斗，天下人还倒欠这货两斗。”

    见到一位文士打扮的小老头正坐在席子上，在槐树下煮着茶汤，他又赶忙走过去向祭酒大人问好。山长相当于学院的院长，可并不是所有书院的山长，都有资格被称为祭酒。

    之后，崔氏才放赵二郎出门。

    崔氏很少用“妾”这个自称，同时也很少给赵二郎准备朝食，今日礼下于人自然必有所求。果不其然，说完这句话，崔氏便图穷匕见:“……二郎都吃完再去当值。”

    别看赵二郎决断和才干都不缺，可终归是个怕媳妇的男人。被崔氏这么一逼迫，同时也是为自己的胃口着想，他最终也只能当面允诺了收养范家孤女。

    崔氏没说什么“童养媳”之类的。

    “这是什么意思？”赵常有些懵，他确实不太懂文字游戏之类的东西。

    小女孩家中遭逢遽变，流落在外当真是衣食无着，恐难正常活到长大。思前想后，崔氏便主动对赵二郎提议:“咱们就无咎这么一个儿子，这范家的闺女身世也清白，妾身想要将她养在家中当个干闺女。不知二郎意下如何？”

    除了是四门学的祭酒之外，这文士还是他的三叔，同时也是小时候认下的一位假父。

    只是，这“惊雉逐鹰飞”这句话，很难不让赵常联想到昨日白天在西市里发生的事情。

    就这样，从亥正一直折腾到卯初，直到街鸣鼓擂鼓四百下——这意味着宵禁结束，各家各户都可以出门做营生了，长乐坊的搜捕工作才总算告一段落。

    入学堂之前，赵常正了衣襟，因此门口的考评博士为其记了一个“善”字。

    “某查验了刀口，那贼人绝对是个杀人的好手。得亏是二郎治家有方，家中备贼的准备也齐全。虽然折损几个宅人，但兄长、嫂子，还有无咎平安无恙，已然是不幸中万幸。”

    豆有豆畦，麦有麦垄，豆麦俱齐——那可不就是“杂种”么？

    若是有人忘了学堂的规矩，不单单是要受到一定的惩罚，屡教不改或情节严重者还会被祭酒在注色经历上记上一笔。

    祭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今日要小考，昨天晚上你又累了半宿，朝食自然要吃点好的。”

    之所以赵常有这份香火情，自然是因为，他老父亲赵二郎与这位延墨祭酒大人有旧。

    “二郎朝食想吃些什么？馎饦，胡麻饼，樱桃毕罗，还是槐叶冷淘？妾现在就为二郎去准备。”崔氏打断了赵二郎的话，一连说出四种后者喜欢的吃食。

    “无咎来啦。吾今晨骤闻，长乐坊那边闹了贼人，你家中怎么样？”见赵常向自己问好，那人点了点头，随即问道。

    往日，这位祭酒大人为人方正得让人觉得有些古板，今日怎会提前泄露了小考的题目？

    跟他交好的那个同学眨了眨眼，嘿嘿一笑，为其解惑道:“是为杂种。”

    赵常回答:“谢祭酒挂念，无咎家中无碍。”

    再联想到今日小考的题目，赵常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坐在槐树下煎茶的祭酒。后者亦同时抬头，笑吟吟地向赵常微微颔首。

    又过了片刻，宅院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一队不良人上门来查看有无贼人隐匿。

    她出身望族，当初下嫁赵二郎是看中对方精明能干。只是，因为崔氏的老父亲拗不过长女，崔家这才认下了这门亲事。然而，这可不代表崔氏觉得，自己宝贝儿子要娶个商人家的女孩为妻。

    四门学的学规是巳时开馆，从赵家到四门学，走路需要接近两刻钟。不过，管家赵福给赵常备了匹健骡代步，因此他只花了一刻就赶到了学院门外。

    不过，当他与聚集在院中的同学们见了面，才知道原来祭酒不是单独给他透露考题——院中一众同学，此刻都在冥思苦想，考虑着该如何破题。

    这位祭酒，姓延，名墨，字推之。

    国子监祭酒，官居从三品，可以穿绯袍、戴玉饰，特赐紫金鱼袋有资格入宫面见圣人。

    “今天朝食很丰盛啊，”因为今日四门学还要小考，守到丑正，赵常就被父母勒令回屋休息。辰初醒来，他就闻到了从厨舍飘过来的吃食香味。

    与此同时，赵家宅院的厨舍炉膛里多出两堆灰烬，马厩里则多出一片新土。

    须知道，美娇娘们要成为当红的头牌，实现“一曲红俏不知数”这样的行业目标，那也得先有拿得出手的曲子才行！

    吃饱喝足，又含了块鸡舌香，崔氏这才催促儿子更换好衣裳，背上书囊去上学。

    “二郎真是有心啦！”那不良帅握着赵二郎的手，拍了拍，然后才带队离开赵家。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在赵家门口留下几个人，以防贼人去而复返。

    那样的结果，被记之人绝对就是科举和仕途齐同时走到了尽头——没开始就结束了的那种。

    “学兄，你是不知道，昨日白子仕被送到医馆之后，我们就来向祭酒报告这件事情的原委。听过之后，祭酒直接说了句‘豆有豆畦，麦有麦垄，豆麦俱齐’。”

    管家赵福亲自动手，帮老爷料理了破损的权当甲和火师的尸体，没有留下任何手尾。

    可延墨却有一项本事，凭着替人捉刀代笔写诗词、填曲牌，不仅引得美娇娘们青眼有加，就是那贪财的鸨母也希望延生能够常来常住——还是不要钱的那种——只求可以给自家姑娘量身定制些诗词曲子，以期在欢场扬名。

    带队的不良帅是赵父的熟人，他之所以入坊后率先来赵家，就是因为怕赵家遭了贼。

    虽然唱了喏，但是他心里却有些疑惑。

    那时的延墨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每日红袖添香的生活，日日要么流连顺京各大秦楼楚馆，要么就是去梨园听曲、去茶馆听人说书。

    “可是苦了这丫头了，五岁就没了爷娘，怎么活下去啊？”看着躺在床榻上陷入熟睡的范蔓缨，赵母崔氏不由得叹气道。

    “这，不好吧？”听了崔氏的话，赵二郎有些犹豫，“范家出了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惹了什么来路的强人，咱们贸然将这个小女孩……”

    将骡子系在拴马桩上，又给了门子几个钱给骡子添点草料，赵常又整理了一下幞头和衣裳，方才大步走进四门学的正门。

    在此期间，除了抓到几个冒着夜禁偷偷私会的男女、混在一起趁夜博戏的赌徒，以及少数几个想要趁火打劫的偷儿，屠戮范家满门的贼人却是一个也没能逮到。

    兴致到了，他便会挥毫泼墨，作个诗，填首词，亦或是写个一本道的小折

    “那就好。今日小考要以‘惊雉逐鹰飞’为题写一首试帖诗，且去准备吧。”

    待看见院子里的血迹，又看到仆役的尸首，那个不良帅拉着赵二郎的手连说了几句万幸。

    读书人骂人，果然能不带一个脏字，关键是不读书的人还真是听不懂。

    好家伙。好家伙。好家伙。

    亥正刚过，长乐坊的街鸣鼓便被敲响，鼓点在阒静的夜里传出很远。www.wannengwu.com

    赵二郎同他聊了片刻，又吩咐仆役去厨舍煮上一大锅汤饼，好让这些不良人在坊内值夜巡查的时候，可以进家里吃点东西御寒。

    寻常读书人若做此道，总得劳心费力反复推敲文字用典和词牌曲调:鼓捣个把时辰不算慢，盘桓个三五日也不算多。

    赵常心里不由得一连蹦出三个“好家伙”。

    因此，赵常自打第一天入学就牢记住四门学的各项规矩，从未有过一次逾越。

    赵仲、延墨，苟伍儿是异姓兄弟，延墨便是五名俗世奇人之中排行第三的“玉面”书生。

    “主妇治中堂。四郎要是选不出来，那妾就准备四份……”

    走进学堂大门，先在中堂拜了先贤的牌位和画像，然后赵常才走入后堂的院落。

    管中窥豹，延推之的文才，由此可见一斑。

    而这时，虽然那四样吃食还在灶上正做着，但赵二郎却已无福享用，而只能出门去寻个馄饨摊自己对付一口吃的。

    四门学，乃是大景四大官学之一，迄今已历时五朝。最初，它是四个世家联合开设的家学，只对族内子弟开放。现如今，四门学则已经成为大景官学，山长遥领国子监祭酒这一官职。

    可是，年轻时的延推之不同，他就跟笔杆子成精了似的。一斛酒入口，提笔就能挥就出一篇佳作。下笔千言，文不加点。而且，他写出来的文章从来都不需要润色，直接拿来便可堪大用。

    假父，契爷，意思都是干爹。区别就是，假父文邹邹的，一般只有读书人才这么说。

    周围坊市的武侯铺，须臾间便全都知道长乐坊有贼人犯禁，坊内的武侯正在求援。

    崔氏给赵常布置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食物，赵二郎没吃上的东西，倒是都便宜了赵常。

    “我……”

    “三叔这是要搞事情啊！”他立时顿悟了祭酒今日此举的用意，“用不了几天，那个徐豹想必就得在顺京城臭遍了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