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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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怀包着书的手太过用力，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易遥转身走回学校，刚转过仓库的墙角，就看到了学校后门口的那座废弃的喷水池里，飘荡着的五颜六色的各种课本，自己的书包一角空荡荡地挂在假山上，其它的大部分泡在水里。

    脑海里字幕一般浮现上来的，是手机里那条短信。

    像是谁在易遥眼里装了台被遥控着的摄象机，镜头自动朝着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对焦。清晰地锁定住，然后无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易遥左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

    被水浸shi的双手和双脚，被冬天里的冷风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冻伤的红。

    易遥快步走到讲台上，“哗——”地用力拉开讲台的抽屉，拿出里面的那瓶胶水，然后拧开瓶盖，走到唐小米的座位上，朝桌面用力地甩下去。

    教室弥漫着一股被打扫后的类似漂白粉的味道，在浓烈的夕阳余辉里，显得一丝丝的冷清。

    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易遥没回答，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书，整个人shi漉漉地往前走。

    跟着齐铭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都回家去了。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色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快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也难去猜测是准备送出去，还是刚刚收到。

    顾森西有点脸红，一只手拉着肩膀上的书包背带，望着易遥说：“我想跟你说，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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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的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只感觉得到瞬间漫过耳朵鼻子的水流，以及那种刺鼻的恶臭瞬间就把自己吞没了。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寒冷。

    “放手。”顾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过去哗啦拧出一大滩水来。

    易遥说，我没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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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喷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色锦鲤啄来啄去。

    易遥沿路一路找过来，操场，体育馆，篮球场，食堂后面的水槽。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声，我以为是你。

    “她肯定自己也不愿意这样啊——”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池塘里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们回过头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阳光在水面上晃来晃去。

    易遥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腿挽上膝盖，然后跨进池子里。

    易遥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书，它们在被水泡过之后，一直往下沉。

    顾森西想了想，说，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赶快回家去吧。

    之前在打扫楼道的时候，最后离开的劳动委员把钥匙交给易遥叫她锁门。

    易遥皱了皱眉，说：“哪个意思？”

    而与这相对应的，却是齐铭和一个女生并排而行的背影。两个人很慢很慢地推着车，齐铭侧过脸对着女生微笑，头发被风吹开来，清爽而干净。齐铭车的后座上压着一个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上床？”易遥想了想，抬起手挥了挥，打断了他的说话，“算了，无所谓，我没空知道你什么意思。”

    手指缝里流出shi漉漉的水来。

    如果现在站在齐铭旁边的是头发上还有水草浑身发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个闹剧啊。

    顾森西还追在后面要说什么，易遥转过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脚，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顾森西痛得皱着眉头蹲到地上去。

    但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别跟着我，我不会和你上床，你滚开。”

    周围的人流和光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如果只是叫自己倒一倒水，满足一下她支使自己的欲.望，易遥觉得其实也是无所谓的。而现在——

    易遥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外套，重重地丢在地上，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脚下迅速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shi淋淋的水。

    听到身后传来的杂草丛里的脚步声时，易遥转过身看到了跟来的顾森西。

    直到听到身边顾森西的一声“咦——”后，易遥回过头去，才恍然大悟。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

    在齐铭露出诧异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了下去。

    那么，内心的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顾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说，“姐，你也还没回家啊。”

    学校后面的仓库很少有人来。

    在冬天夕阳剩下最后光芒的傍晚，四周被灰蒙蒙的尘埃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催促着易遥赶快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易遥低下头小声地哭了，抬起袖子去擦眼泪，才发现袖子上一袖子的灰。

    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遥发泄完了之后，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才发现找不到自己的书包。

后弯下腰去，把一张一张的废纸重新拣起来，然后把垃圾筒扶好，把废纸重新放回去。

    易遥站在荒草里，捏紧了拳头。

    前面的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跟着转过身来。

    然后把粉笔盒里那些写剩下的短短的笔头以及白色的粉末，倒进胶水里，揉成黏糊糊的一片。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场景，在易遥眼里显得安静而美好。就像是曾经有一次在郊游的路上，易遥一个人停下来，看见路边高大的树木在风里安静地摇晃时，那种无声无息的美好。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如果很多年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天的场景。一定会觉得悲伤。

    荒草疯长一片。即使在冬天依然没有任何枯萎倒伏的迹象。柔.软的，坚.硬的，带刺的，结满毛茸茸球状花朵的各种杂草，铺开来，满满地占据着仓库墙外的这一块空地。

    顾森西脸变得更红，说：“就是那个……”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里。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然后从水池里跨了出来。

    ——哎呀，易遥，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副样子啊？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shi淋淋的书，朝学校外面走去。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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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样也是因为某些不方便说的原因吧，也许是家里的困难呢——”

    但什么都没找到。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shi淋淋的冷来。但好象已经消失了冷的知觉了。

    喷水池里的水很久没有换过了，绿得发黑的水草，还有一些白色的塑料饭盒。刺鼻的臭味沉甸甸地在水面上浮了一层。

    “她很可怜的——”

    依然是那样无辜而又美好的声音，带着拿捏得恰倒好处的惊讶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调，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

    闭着眼睛，也可以想象得出唐小米在别班同学面前美好而又动人的面容，以好朋友的身份，把自己在别人面前涂抹得一片漆黑。

    干净漂亮的男生。和干净漂亮的女生。

    易遥抬起手擦掉额头上沿着刘海淌下来的水，顺手拉下了一缕发臭的墨绿色水草来。

    在一群有着各种含义笑容的男生中间，把她的悲天悯人，刻画得楚楚动人。

    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以为只会到小腿，结果，等一脚踩进去水瞬间翻上了膝盖浸到大.腿的时候，易遥已经来不及撤回去，整个人随着脚底水草的滑腻感，身体朝后一仰，摔了进去。

    空荡荡的抽屉张着口，像一张嘲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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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

    书包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会凭空消失。

    顾森西咬了着牙站起来，脱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遥劈头盖脸地丢过去，看的出他也生气了。

    在很久之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易遥盯着那个女生的脸，觉得一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记忆像是被磁铁靠近的收音机一样，发出混乱的波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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