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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躁在心头蔓延,离清缘起身,开始在客栈房间里转来转去。这间房和那次极乐城大雨时她住的是同一间,想到这点,她突然变得冷静了些。

    蓝衣掌柜给她开了一间房,她走进房间,把储物灵囊中的物品全部倒出,倾落在床榻被褥上。半枚碧桃花玉佩,藤镯,符咒,装满蛊的白玉盅……

    灵纸上勾勒着熟悉的轮廓,明艳娇丽一张俏脸,显然是离清缘自己的面容。

    “忘性好大哦!”那瞎眼小孩在院子里的花草旁蹲着晒太阳,闻言极不友善地嗤她一声,“你明天会不会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从苗姨家出来后,离清缘没回城主府,她安静地想了一会,去了那一日极乐城大雨时,她同檐如岁住过的客栈。

    是他只有怒极时才会有的声调。

    “给我开一间房。”回到前台,离清缘注视着蓝衣掌柜的眼睛,窥见灰僵僵的质感。

    “今天有点不舒服。”离清缘这样含糊回了句檐如岁,她思绪很乱,接着便说,“我回房间睡会。”

    极乐城像座迷迷醉醉的温柔乡,这里的一切太安宁,会叫人不知今夕何夕。

    她知道这是她的傀儡人。

    檐如岁小时候被当作万人嫌,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所及之地,所有花树皆凋零。说难听点,就是百草枯。

    灰僵僵……她抿一抿唇,又发现自己竟然一时半会想不起这代表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那穿过半枚碧桃花玉佩的红线就“啪”地断裂,失了和遥遥远处的联结。

    离清缘没理对方的话,目光在整个客栈里扫视一圈。她抬脚上木梯,把楼上也看了一遍,确定自己对在客栈里的记忆没有丢失。

    但她记不起自己身为一个南疆人,为什么会喜欢这道北境菜了。

    他们不多见,但也不算太少。但檀秋祝,又同一般的半妖不太一样。

    离清缘一面捏着那团蛊虫,一面伸手拔下自己发髻间玉簪,将尖端一头对准自己手臂,竟是眼一闭心一横往上重重一划。

    除去极乐城城主这个身份外,檐如岁和上一世一样,也喜欢开医馆救济病人。离清缘跟着他去过几次,但她实在是对看病问诊提不起什么兴趣,屡屡在那处睡着后,她便也不去了。

    除了檀秋祝没离开。

    ...百草枯?

    剥离妖的那部分?

    她记得自己曾和苗姨说过想吃阳春面。

    离清缘还没出声回小孩,苗姨先瞪了小孩一眼,她走过去提溜起小孩的领子,把他从花草旁拎开。

    …忘了,自古巫医不分家,檐如岁会医术。

    洁白如雪的面条卧在清鲜的汤水里,那碗做好的阳春面端上来时,离清缘被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弄得微怔了一下。

    推开客栈门,里面的装潢简朴干净,几张木色圆桌陈列摆开,上头还摆着未收的茶具。

    褪一截衣袖往上,檐如岁微凉的指尖下压摁上离清缘右腕纤薄皮肤下的脉搏,动作轻缓。离清缘调整好状态,撇一撇嘴,把手腕迅速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嫌弃说:“没那么严重,昨天没睡好而已,你别见到个病人就想施展你的医术,以为花孔雀开屏?”

    “少乱说话。”苗姨一拍小孩的头,复而又痛心疾首道,“你离我种的花草远点,上次被你不小心一碰,就全枯萎了!”

    “花孔雀开屏?”檐如岁显然被她气笑了,屈指一弹她脑门,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说,“我应该叫对牛弹琴更准确。”

    苗姨赶忙又去捂小孩嘴,斥道:“就你话多,到别的地方玩去。”

    他往日黧黑的桃花目此时色如金海,重出一层妖异的光华,流转着摄人心魄。

    但离清缘心下已经了然,这个“她”,显然指的就是她。

    小九全名狐九,家住城主府隔壁,是个自来熟的美人,最擅呼朋唤友,常邀一众人去她家中打牌。

    但这些离清缘都不知道。

    半妖这种生物,之所以叫半妖,正是因为他们一半人族血脉,一半妖族血脉。

    傀儡人继续恭恭敬敬一点头:“是的。”

    他人和妖的部分并不相融,被分作两个人格。

    六年前那一场落风村的任务,他受伤后沉睡,玄弥趁机接管了他的意识。

    在城中住了大半个月,离清缘已经和街坊邻居都相熟了。一路打招呼过去到城东集市的菜贩摊前,她碰见了苗姨。对方拉着她的手,要她去家里做客。盛情难却,于是她便去了。

    但她记不得自己为什么要制作一个傀儡人了。

    “哥哥还是这么喜欢自欺欺人。”里面的人仍旧在笑,声音却很讥嘲,道,“把作为妖那部分的我剥离出来关押在这里,就能真正变成人族吗?”

    她看了这储物灵囊里倒出的每一样物品半晌,除了来自檐如岁的符咒和白玉盅,剩下她都记不起和它们相关的信息。

    他用禁术强行剥离出了玄弥的那部分意识,把对方囚禁在黑崖之上。

    这样一说完,她就往里走,想穿过长廊去自己房间。没想她路过檐如岁时,对方忽一伸手,攥住了她手腕,困惑问:“哪不舒服?我给你看看。”

    “主人。”对方恭恭敬敬叫了一声。

    那场大雨之前的记忆都在脑海里变得模模糊糊,像或浓或淡连绵成一片但脉络勾不清晰的水墨画。终于,她目光投向那棵墙角边的招财树盆栽。

    檐如岁走后,离清缘穿过回廊,回了自己房间。她坐在床沿,脑海里开始回放刚刚在客栈里的景象。

    “你有我的记忆,对吗?”离清缘说。

    “您说——”傀儡人歪了歪头,缓缓开口,“您需要心蛊。”

    一直到今天。

    后来,檀秋祝就接管了镇妖司。

    “哥哥,终于想好要放我出来了吗?”里面的人声音轻轻含着笑,有几分戏谑。

    “乖囡,你上次不是说想吃阳春面?”苗姨乐呵呵拉着她手说,“我特地学了一手,快尝尝吧!”

    *

    “行了行了。”于是离清缘推他,“别一天天跟我的护卫似的杵我跟前,去你的医馆。”

    声响极清脆。

    离清缘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沉浸在这种氛围里时,是今晨。

    玄弥是他的副人格,也就是身为妖的那部分他,有烛龙一族本能的嗜血残忍。

    “今天不去和狐九她们打叶子牌?”

    “我最后一句跟你说的话是什么?”沉吟片刻后,离清缘飞速问。

    极乐城中日子闲散,无事可做,离清缘有一回便也应了对方的邀请。但打牌这事,会上瘾,那次之后,她几近每日都到狐九家中去打叶子牌,一消磨就是大半天时光。

    蓝衣掌柜站在柜台处,见人来了,微笑问她:“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她睡不着,早起,在城主府的院子里坐了会,突发奇想想下个厨,于是出门买菜。

    掠身飞至山崖最顶端的灰黑铁门前,他手中凝出咒决,想要直接劈开那缠绕在外头的锁链。

    果然如此。

    这是供死物转为活的心蛊。

    “我不是你哥哥。”檀秋祝凝咒决的手一顿,冷淡回答,“玄弥,你只是我的衍生物。”

    风声猎猎扬起衣摆作响,檀秋祝没接他的话,只说:“玄弥,我要你的妖力。”

    那次任务结束后,千年来皆紧闭的妖都门忽大开,镇妖司大赦天下妖,放其归家。

    玉佩倏然落回檀秋祝手中,他平静抬眼,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陡峭山崖。

    暗红色的蛊虫落在她掌心里,蠕动时像一团骇人的血肉。那立在她身前的傀儡人如同被按下静止键,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

    里面的人叫檀秋祝哥哥,那声音也确同他本人的极像。

    她的状态绝对不正常。

    京郊的石尸,在无知无觉中自然消失了。连带着南疆也不再频频死人。

    华园平湖,远山小筑,翠绿藤蔓爬满城主府内白墙,偶有三两蛱蝶掠身栖息。红绸满地铺开,长廊檐下系着的黄纸灯笼款摆风摇。

    须臾之间,灵纸漂浮半空,一名和离清缘身形及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霎时出现在她面前。

    “抱歉。”离清缘低语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倏然直伸向前,五指并拢着探进傀儡人心口处,竟生拉硬拽出一团暗红色的蛊虫。

    她微一眨眼,即刻咬破指尖,用渗出的血珠在上面顺着五官涂涂抹抹。

    她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那小孩身上,见对方撇一撇嘴,敷衍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就不能和她一样也忘记点东西吗?”

    然后玄弥设局暗算当时的镇妖司使以致对方身死,又为达目的连伤无辜百姓众多,甚至于……误杀了离清缘的父母。

    离清缘刚抬脚进城主府,忽就听檐如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对方伫立白墙之下,梨黄衣袂飘然,手里正扯着一段藤蔓。

    只是比起檀秋祝,在温柔中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幽森。

    “阳春面?”离清缘轻轻蹙了蹙眉,神色间有些困惑。

    离清缘脑海里蹦出这三个字,并且同刚刚需要在记忆里反复搜寻的模糊感不同,她轻而易举就对上了自己对这个特征的记忆来自檐如岁。

    血珠从皮肉开口处渗出,她手一松,那团暗红色的蛊虫瞬时钻入其中。

    移开盆栽,底部贴着一张纤薄的灵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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