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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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好热。

    视线里闪过寒光。

    从她胎穿到这里，已经过去十五个年头。

    “二哥，求求你，放我出去……好烫……”

    她放下莲心茶。搁在案几上。

    在他肩头的纪筝，来不及反应。

    “走开我要睡…讨厌…”

    她跌跌撞撞跑到门口，一推，门推不开，只有随门板晃动的铁链声。

    纪十一被人拦腰截断。

    “二哥？”

    再穷再苦，不能饿了两个丫头。

    点燃的纸元宝，化灰随雪片纷飞，寄托着对亲人先祖的思念，飘向灰霭天空。

    从那夜起，她修炼的底子，就都坏了。

    每每想用道术疾行，丹田却隐痛不已，炁体乱窜。

    别说，还真挺灵验。

    纪筝揪住他一尘不染的衣摆，“二哥，你终于来了。爹爹三哥都没了，大哥不回来，我只有你了……快逃我们快逃……”

    纪筝撕掉裙摆疾奔，捧着怀中的人|头，眼泪从眼眶中簌簌而落。视野随着奔跑，摇摇晃晃。

    哥哥纪瑄眼尾上挑，桃花眼含着温柔的笑意。

    她强行运炁，须臾功夫，接连使出缩地成寸、四鬼抬轿，用光了疾行符，使尽浑身解数，夜行千里万里，翻越山岭湖泊，不辨方向，不知归处。

    “万事小心。早点回家。”

    满头满脸，冷汗涔涔。

    纪筝打算背着五岁的小埋，带她去静河镇上玩。

    她将清晨新采的野雏菊，放在墓碑前。

    扫到墓园深处，她停住脚。

    她生来多舛，襁褓之中险些几次断气。

    送纪筝入道积福。同时，他收养了三个义子，“挡”在纪筝前头。

    府内突如其来的动乱、她无法施展的道术……

    “莲心茶，好喝吗？”

    “放我出去——”

    更何况，她浑身烧伤，丑陋不说，几乎是半个废人。

    纪筝颤巍巍拿起这红白之物。嘴唇颤抖。这是三哥的……

    鸡鸣三声，纪筝在门后驻足。细密的冷汗，不停从额角渗出。

    太安静了。喊杀声都停了。

    纪筝盯着窗花，呼出一口白气，期待天明，期待及笄之礼。

    纪筝跨出步伐。

    暴雪无声而至。www.xunxue.me

    纪筝闻言莞尔。

    那是士兵剑刃滴落的血。滴答、滴答、滴——

    木柴点燃了。

    幸好逃走前，她留了个替身草人在火场中，或可瞒天过海。

    二哥说及笄前一夜，怕她睡不着，特意备了莲心茶降火。

    没事了，现在是三年后。

    但一只手温柔地落在她的发顶。

    三哥是个痴儿，但乍见亲人，纪筝还是忍不住倾诉满腔痛苦，“三哥，爹被他们杀了！你看见二哥了吗？到底怎么了……就这样杀将起来……”

    迎接她的，是后颈的钝痛。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纪筝怕火怕热，但独独不怕从烟管里袅袅而起的烟。

    “你给泼猴留什么？到镇上还怕她肚子吃不成圆西瓜？”

    一团湿热打在脖颈。

    圆脸丫头窝在土坑里，一条腿高高搭在土坑边上。身下垫着的稻草被她踹得七零八落。

    纪筝在静河打水，浇了个透心凉，才起身回木屋，拿出扫把，清扫墓园。

    五雷法，以神治恶，陨灭一切活物！

    “啊——”

    刀光剑影，星燧噼啪。

    为什么，所有的重甲士兵，都举着火把，安静地立在纪瑄身后。严阵以待。

    剩最后一口气时才停，于是逃到了这偏远的静河镇。被守墓人邱德厚收留至今。

    唉，纪筝眸中酸涩。这就是她穿越前渴望了一辈子的“亲情”么。

    一旦劈开墙根，她就能带爹爹和三哥走！

    烈焰中，求生的本能会让人忘记一切尊严。

    纪筝感慨，按下心头哀怨，连念几遍清心咒，平复心绪。

    她正要掉头，看见来人，眼泪更凶，“三哥！”

    随着纪十一的上半截身体，纪筝与之一同滚落在地，她手中爹爹的人/头也脱了手。咕噜噜滚进后花园的灌木丛。

    闺房外。

    刺啦。

    总算要熬出头了。

    小埋在稻草坑里打滚儿赖床。哼哼唧唧。

    用刀鞘轻轻一碰，就碎了。

    外头下雨了。

    复仇，是必做项

    直到士兵们，从屋中找到，一具炭黑的尸体，屈曲握拳。

    过去不可追，未来皆虚妄。

    就像，下属。

    纪筝陡然睁眼，从噩梦中惊醒。

    “放我出去……”

    纪筝一愣。不懂他为何说起这个。

    莲心茶。

    “嗯，筝儿，我在。”

    少年丰姿隽爽，湛然若神，伸展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纪筝。www.suruo.me

    她被仇恨灼烧的心，慢慢落了下来，落到了实处。

    纪筝瞪大了双眼，惊诧到忘记哭泣，“是你！”

    一场秋雨一场寒。

    莲心茶里的毒，冲破丹田的竭泽而渔，使得她道法只剩一成。

    乏力的身体，干涸的丹田，深夜无防备时的屠府行动……

    外头传来士兵的问询：“公子。真的要烧吗？”

    三年前，她身陷火场，竟逢电闪雷鸣，雪天骤变，天降暴雨。

    “嗯。”轻描淡写的应声，仿佛困了。

    她在泪眼婆娑中，眨了眨眼。

    电光火石间，一切的一切，都串了起来。

    冲过最后一道月门，要从后院而出。

    “你们是？”

    慌乱中，她撞上了什么，铁板一般。

    纪筝的自毁，戛然而止。

    她被锁住了。

    “妹妹，你真的很乖。对吗？”

    暴雨给了她几息的机会。

    她是年山墓园的鬼薪人，替人守墓。她是安全的。

    静静地，他从火起，看到火灭。

    “二哥，我错了。你救救我，放我出去——”

    傻大个纪十一，只摇头，扛起纪筝就跑。

    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

    纪筝见得窗外火把光重重，且疑且喜，爹爹这么早就让人开始准备及笄礼了？

    杀戮，由此开始。

    她走进屋内，邱老头在灶台前张罗。用热布包了俩煮鸡蛋，塞给纪筝，“快，丫头你起恁早，眼睛上滚一滚，再趁热吃。”

    她走近几步，小埋还没起。

    她曾经最喜欢的二哥，真是一条活路都没打算给她留。

    尽头，立着一块无字碑。

    纪府。

    “我知道。我也只有你了。”

    纪筝轻轻推她。

    只留下碎金箔，粘在湿漉漉的雪地里，被来来往往的过路人，践踏成一汪污水。

    纪筝既觉好笑又觉窝心，依言做完了，才敲碎鸡蛋。又把另一个留在布包里。递给邱老头。

    纪筝在自己的闺房里。

    “这个留给小埋。”

    她深呼吸良久，不断说服自己。

    推门而出，只见窗外密密麻麻，举火把的，皆为重兵甲胄。

    她住在永东郡、静河镇，年山墓园。

    炊烟，生命的味道。

    半晌，她才抵住心慌，推门而出。

    是邱德厚，起床做早饭了。

    一丛火光，在房门前亮起。哗啦啦的，伴着刺鼻的味道，是一桶桶火油浇在了成圈的木柴上。

    鼻间传来生火做饭的烟火味。

    “好嘞。”

    霞姿月韵的少年，面无表情。眉眼中，泛起丝丝缕缕的期待。若有似无。

    纪筝舍不得闹她，轻手轻脚抱她起来，背在背篓里，又用自己兜头盖脚的斗篷遮住，以免她着了凉风。

    听命的下属。

    十五年里，她不是在道观修炼，就是跟着师父扶摇子外出历练。没有一天怠慢过。

    唯有她此刻所处的当下，为真实。

    她们临行前，邱老头还在往背篓里装叶粑粑、干馍馍、竹筒壶，生怕短了什么。

    太白星渐渐亮了。

    冰冷怀抱中，片刻的安宁，却令纪筝的后脊梁，倏地蹿上一阵恶寒。

    说是对眼睛好。

    醒来时。

    到底怎么了。

    火舌吞噬着闺房。

    “我答应过你的，筝儿。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到死都会。”

    强行运炁，以血肉炼化为炁，丹田剧痛。纪筝已顾不得，即便废了这身道术，她也要为家人而战。

    “我忘了。答应带她一起去的。”

    新年，爆竹声声，倏然炸开。破碎的红纸四散。

    娘亲早逝，父亲虽高居权相，但百般延医治药不起作用，莫可奈何之下，只得求助于玄道——

    纪瑄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兄妹俩目光合在一处。

    好像……有哪里不对。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火舌缠上了纪筝的手臂、腰、腿，头发像疯了一样爆开。

    纪筝果真身体好转，只待过了及笄，彻底破除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