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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李水银说,“我刚刚上大学,专业课还没学会。”

    “什么时候明天?”

    李水银被她搬进这个棺材一样小的空间里,碰了一鼻子灰。

    李水银回过头去。

    李水银的轮椅挤不进去。

    他呛得咳嗽起来。

    “祝你好梦。虽然机器人不会梦见电子羊。”

    李水银一点都不是个合格的儿子。他从父亲那里夺走了他的一生挚爱,夺走了他的后半生,他还经常和父亲吵架,觉得父亲是个老古板。

    可是人类灭亡了。

    扑面而来阴湿的风,夹杂着太重的机油味,似乎能感受到那些小小的油粒就漂浮于浑浊的空气中。

    她的零件噼里啪啦地掉在李水银手上。

    李水银没说话。

    “你好好待着,别给我添乱。”

    他老旧小区里的家,小时候只有父亲的卧室装了空调。c区以前不叫c区,叫桑山。夏天能热死人,李水银就在他爸的房间里打地铺睡。因为床上的另一半位子永远是留给母亲的。

    “我会管好我的电子宠物。创作出这样近似人类的机器,是研究所所有组成者的努力。”

    她还在给她的零件缝缝补补。

    “什么事?”小红女士开了门。

    “你有想明白去做什么么?”

    “造他出来用了我们很大功夫。”小红女士梳理毛发一般梳理着她的电线,“多像人啊。”

    被李水银抓得皱巴巴的情书。

    “我忘记了,你是人。受伤了会疼,也不能在狭小的地方睡觉。”她将自己的零件胡乱一塞。

    “我想当航天员,去月球。”李水银说了都觉得自己好笑。

    刚被他亲手拆掉的机器来找他,惊悚程度完全不亚于《招魂》。

    “她是一个幸运的女孩子,有人真心实意地爱过她。”

    “别胡思乱想了。”小红女士说,“明天我一大早就得去研究所。我要做测试,测我有没有人性的。”

    “还有五个小时天亮。”小红女士的声响停住了,“睡吧。”

    门口有两双脚。

    李水银翻了个身。

    “红216,18区疑似有人类出现。”

    如同某个人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别想死。生命多可贵啊。这可是我们机器一辈子都理解也拥有不了的东西。死了零件可以拼凑起来,碎多少次也能读取存储。”

    只有墙面上贴着一张白纸。

    他警戒地坐起来,扯着输血管疼得要死。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小红女士的大眼睛又卡住了。

    “很好的情书,不过不是写给我的。”小红女士说,“是我的原型。”

    可怜的父亲,坟墓不知正长眠在这红日照耀的哪个角落里。

    “我做了好多好多让我自己后悔的事,一想起来就睡不着觉。”

    那些机器又吊起了人造太阳,红光照在她面上如云霞一般。

    一整天的奔波让他筋疲力尽。

    一双轮子,上面链接着机器。

    “你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我们也一样。不管怎么日子还得照样过吧。”

    “娇贵的人类。”小红女士摸了摸他的脑袋,“先睡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仰着脑袋看他。虽然他背后的电线像蜈蚣。

    “考了计算机二级没?英语六级呢?”

    父亲每天铺两个人的床,做三个人的饭,连晚上说梦话也喊他妈妈的名字。可李水银记不清他妈妈的面容。

    “可是你不是人。”

    都市丽人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小红女士的声音总是温温柔柔的。

    “不想去研究所就不去。”她说,“我的创造者要求我好好照顾你。”

    李水银不知如何该称呼这个拥挤的隔间。就是一个小小的铁箱子,里面毫无秩序地放着小红女士的零件,灯管接触不良。

    李水银叹了口气。

    窗户外的太阳太红。

    “对不起。”李水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要我死就给我个痛快。”

    “你们也有学校吗?”

    “你怎么像是我妈一样。”李水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外面的太阳闪了两下,也不再亮了。

    李水银又想起他的父亲。

    小红女士的零件掉了一地,落在那些色彩鲜艳的糖纸上。李水银却看不清它们原本的颜色。

    李水银想起自己的父亲。

    《人类灭亡我睡觉》

    “我的家。”小红女士在乱糟糟的零件堆里找到一根蓝色电线,“待机的时候就在这里充电。”

    *

    “那我们聊一聊不沉重的话题。你也到了该去找工作的年纪,明天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找到个工作。”小红女士在收拾东西,“你不想去研究所,也得去工作。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上大学或打工。”

    “那怎么办,难道要我给你唱摇篮曲么?” 小红女士贴好最后一块表皮,“还是说你想我谈谈心?我这里有一百个年轻人最喜欢的话题。”

    他的父亲死了,朋友也死了。

    “晚安。”他踮起脚尖,在李水银额头上吻了一下,“很像人的家伙。”

    好多事情,比如他的父亲,比如想不起来的母亲的面庞,比如他将来的生活。

    “那我给你弄点兴奋剂吧。”小红女士看着他,“听说这个能让人开心。”

    “你不懂。”李水银抱紧了玻璃瓶,“后悔是让人很难受的事,你零件都完整可是排序总哪里错了的感觉,最后拆开所有的零件,发现里面掉进了一根头发丝,它已经和你的零件融为一体。”

    比电线还有错综复杂。

    李水银躺在地上,只看见红光将影子拉得很长。

    “私藏人类是很危险的事,如被发现,你会被送去销毁。你要知道销毁之后,你再也无法复原,你的零件会融化成铁水,再重新用来创作生命。”

    “恨…”李水银也要卡住了。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没有。”李水银抱着装心脏的玻璃瓶。

    “没关系的。”小红女士还是笑,“你要珍惜你的生命。”

    “那家伙以前是点读机。”小红女士说,“后来改造成了人类小男孩。现在在我们的学校上学。”

    难以消化的冲击。

    “我杀了你,你不恨我?”

    “我们当然有学校了。人类语,数学,地理历史,学这些让我们更像人。”

    小红女士一笑,身上的表皮又往下掉:“我算不算一个合格的监护人?在研究所,我总弄得一团糟,还要其他人给我擦屁股。”

    “后悔是什么?”小红女士似解非解。

    他的思绪乱乱的。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想找什么工作?去哪个厂里工作?拿了奖学金没?”

    可是他再也不能说对不起了。

    “我不像你们人类这么脆弱,就算粉身碎骨也能修补起来。”她身上带着外面的冷气,“除非送到处理中心销毁。”

    写的道歉信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能回答。
    “走吧。”她打量了李水银一番,“这样才不冷。你们人类很脆弱。”

    “比我还像人。”小男孩看着李水银,“比我大一点。头发太长了,像女孩子。在人类时代长发男不一定有市场的。”

    “什么是恨?”小红女士笑着说,“我听不懂。”

    小红让他想起父亲。

    ”我睡不着。”李水银说。

    那一场车祸的后遗症持续时间太久,他连父亲的面容也记不清。只记得有个中年男人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偶尔心里实在难受,出去买一打啤酒。

    李水银有了些困意。

    李水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李水银,你总露出这种要哭的表情。”小红女士还在窸窸窣窣翻一些东西。

    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

    “那是我的电子宠物。研究所的成果。”她说,“人类已经灭绝了。”

    杂物间里没有窗子,只有不太紧实的缝隙里透过一些红光。太阳被它们摆弄得像个物件。

    “如果其他东西问你你是不是人,你就说你是我养的电子宠物。”

    “你知道就好。”排查者并未继续追问

    她后脑勺上锋利的齿轮,亲密地擦过李水银眼睛下边,流出一滴红色的血。

    他想像妈妈一样去找寻宇宙里是否存在其他人类。

    “去我的住所吧,然后学着装成一个很像人的机器。”明明她放轻了动作,李水银的眼角还是被她划伤了,“我亲爱的孩子。

    “我比昨天要像人一点。”小男孩继续说,“到了关灯的点了。我们要像人类一样睡觉。”

    “你多穿一点,晚上会冷的。”小红女士笑吟吟地为李水银系上羊毛围巾,细致地打了节。

    李水银有些尴尬地扶着轮椅:“或许吧。”

    “红—216,你带了访客回来。”

    父亲夜总是这么问他,他像是要把死去母亲的那一部分都问回来。

    李水银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红女士却已推开了门。

    “我知道有风险。”

    一双小红女士穿着的锃亮的黑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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