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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城中百姓仍愚昧无知,火烧了起义军的粮草,妄图将千百将士活活困在在城中,竟然是抱了破釜沉舟之心,意以一城殉一将亡之国。

    可这张脸蛋上,却有一双担惊受怕的眼,让季姝有些陌生的孩子的眼睛。

    曾经的傅家小公子就是如此,他心高气傲,却也能见这些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世俗子弟。

    小孩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行着不标准的磕头跪拜大礼。

    先祖当时按捺不发,等大局已定,大周将立时,却连下数道御旨,将一城百姓贬为罪奴,分往各地服终生徭役,以将往事盖棺定论。

    季姝的声音变得极轻极淡,她问:“他们在哪里?我去找他们好不好?”

    但城中的百姓,偏偏留念旧主,口口声声嚷嚷着要“忠君爱国”,还伤了军中将士。

    “七郎。”他答着,视线始终闪躲,身子害怕得发颤。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但季姝却也听明白了。

    她轻轻拉过七郎的手,放在了月光下。

    阿弥笑了笑,一双大而圆的眸子闪过莫名的亮光,他略得意:“当然。”

    那是一手浊腻的血,暗色的血在月色中,暗示着一场突然降临的灾祸。

    听到这个问,阿弥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像是觉得无趣,于是赏起了月。

    事实上,他只想遮住那个刺青,可心越慌手越乱,不一会就将自己又裹得乱七八糟,和季姝刚瞧见他时一样。

    他曾私下对季姝说过,此举是灭人欲,绝人性。

    “我叫季姝,你叫什么名字?”

    虽说,这举是为了震慑那些有不臣之心的百姓和前朝旧臣,但到底是以百万百姓的命运为代价。

    阿弥半低着头,眉眼间闪过一丝疑惑。

    季姝拦住了他:“你在外边等着我们回来就好,里头乱。”

    季姝不接话。

    过了近百年,大多人死去,极少人新生,罪奴的数量日益稀少,也就成了稀罕物。

    这小儿被欺负后,反而止住了哭声,虽然还呜咽着,却也慢慢站起了身,双手搭在身前,不逃不躲,乖巧了许多。

    “七郎,你阿爹阿娘呢?”

    金铃剧烈晃动了一下,阿弥踢了地上这小儿一脚,是恃强凌弱,但他丝毫没有愧疚的意味,挑着双眼,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那凄惨模样的小儿。

    只恰好,阿弥知道,季姝也知道。

    阿弥反而奇怪地觑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会阻止我。”

    季姝束手无策。

    你瞧,这孩子不就乖乖听话了?

    七郎愣在了原地,又很快捡起了地上的破布往身上套。

    季姝急急忙忙拉住了他,这一拉扯,胡乱裹在七郎身上的布匹便全掉落了,露出他细长的身子和脖上一道长条的刺青。

    那年先祖大笔一挥,将矿山赐与傅家的时候,也附赠了一批罪奴为矿工。

    原来这矿上的大人和小孩都下了矿,只剩七郎一个偷懒躲在了上边,可山间突然一声巨响,他便知,是矿塌了。

    阿弥乐在其中般,继续道:“也是,想要将人拘在这无趣的矿山里头,也只有罪奴能。不过,哪来这么多罪奴呢?”

    “我想,你做事,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季姝垂下眼,像顺毛一样,顺着阿弥说了话。

    等他成了家主后,必然要放了这批无辜的可怜人,若愿意留下,他便开薪水,若不愿意,他也不强留,会为他们准备遣散的费用。

    她又交代了几句,便要往七郎说的路子走去。

    七郎却慢慢抬起了头,猛地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季姝的衣袖,声音不见孩童的清脆,像混了一口沙,嘶哑又含糊,“我阿爹阿娘……阿爹——阿娘!”

    季姝假装没看见,自然地道,“我先去矿下看看,七郎,需要你告诉我,从哪里下矿。”

    七郎喜出望外,可还是担心着爹娘,他就哑着嗓子指了去矿口的路,随后想要带他们过去。

    季姝听过,是因为父亲和傅臻,父亲曾酒后失言,斥责过这一政策的无理取闹,还说先祖这一举措即使到了千年后,也要被人斥责辱骂。

    《女捕快抓不到偷心贼》

    在他的记忆中,人就是需要驯的,野性未消的小孩子尤其是,只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既要叫人听话,又不能让人随意伤了死了,这才拿捏不好分寸。

    而傅臻提到,却是因这矿曾在名义上属于过傅家。

    这是子子孙孙,千秋万代,都摆脱不了的刺青。

    所谓罪奴                                                ,是大周未立、先祖刚开始南征北伐时亲口所指。

    季姝的心被狠狠揪起,她紧紧握住那双不大的小手,想要继续询问,只双手相触的瞬间,先感知到对方那一手黏腻的液体。

    七郎声嘶力竭:“他们在矿下,矿倒了——矿倒了——姐姐,姐姐,你快去救救我爹爹阿娘,求你去救救他们。”

    季姝一怔,想出口的话就被吞回了肚中。

    “这不是第一次塌矿了,上次就死了好多人,这次……我……姐姐,求你去看看,求你救救我阿爹阿娘。”

    “但什么是罪奴,我不知道,阿娘也没告诉我,你替我问问她。”

    季姝没有回答,只半蹲下身,平视着这不足她半人高的孩童。

    他高高在上,又悲天悯人。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扯下绕着他头上的沉闷闷的灰布。

    是一张熟悉的脸,在每个热闹的巷子口,每锅糖糕前,都能见到的,只属于孩子的,可爱的,稚气未脱的脸蛋。

    只是帝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些百姓无论有罪还是无辜,都刻上了那道标致身份的刺青。

    身后的七郎突然叫住了他:“姐姐!这布,是阿娘让我裹的,她说,不要让外头的人知道,我们是罪奴。”

    阿弥跟上来,还是一样轻松带点愉悦的口吻:“那小家伙,是个罪奴。”

    据说,那时先祖所率领的起义军还是一支不到千人的军队,他们刚打下了一座城,处罚了贪官污吏,又节令军下不得奸.□□子、抢掠财物,本该被百姓奉作救世主迎进城。

    就一道横在脖颈间,像将要落下的刀,也像拴着狗的绳。

    先祖到老年后,也曾感慨年少轻狂做了错事。

    他踢出来的这脚,力道不大,速度也不快,只是寻常的一踢,以季姝的身手,至少能挡住他的动作。

    为了平息手下将士的怒火,先祖亲书檄文,写明前朝末帝三十二条罪行,想要以理服人。

    因是对着孩子,季姝便掏出了全心全意的笑脸,可眼前这半大孩童全然不知她的善意和耐心,还一味着呜呜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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