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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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爷英明神武。”

    又心满意足看向胖子，道：“你在水里泡几天，你比他还苍白。”

    五爷起身，居高临下朝俞平道：“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俞平的身体被他们折腾后更加羸弱，没曾想到伶牙俐齿一概保留着。瘦子闻声大步跨来，正要一脚抬起——五爷喝止道：“别动粗。”

    俞平对他没什么好感，不愿睬他，说什么都不肯好好答：“我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还真是五爷，一点常识都没有。”

    俞平没什么挣扎的体力，仍由他向上提，唯独眼神冷冰冰地盯着他不放。

    瘦子讪讪退后：“多谢五爷提点。”

    边上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有一个吭声的。五爷一瞪，才有胖子道：“五爷，我们不敢。”

    “我们五爷一身正气，堪比照妖镜。”

    五爷点点头，朝一旁发号施令：“搜他的身。”

    白描线条稀疏几笔，麻五爷将宣纸覆盖俞平脸上，惊奇地见证纸下透出的脸，严丝合缝对上了画像中的一切。

    “五爷神机妙算。”

    “我们五爷有神威。”

    伙计们吃惊的功夫，五爷便宣讲开了：

    “我们五爷真阳刚。”

    在俞平的气息奄奄当中，真正急欲攀龙附凤的声音如约响起：

    五爷遭他噎着。年轻伙计上前道：“五爷，你看他手指细，他若是在裁缝店做学徒，手上戴顶针，也能一式一样地勒出来。”

    至于——

    若是常带扳指戒指一类的，手上必然出勒痕。何况谈四手上的正是传家宝，不能轻易摘戴。外人没有清楚他长相的，光靠扳指判断他身份，经年累月，勒痕自然不浅。

    胖子指挥的小调圆舞曲，由伙计就此拉开序幕：

    随后为以理服人——麻五爷再是晃了晃怀抱中的俞平，首先挑起刺道：“哪里健壮？”

    俞平道：“我要是谈四，你敢看我手，我早开枪了。”

    五爷又道：“当年我去枢城，被他带人狠狠揍了一顿。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1]’，他那张脸，我一辈子忘不掉！”

    然而五爷这话也是强撑，没有直视俞平的勇气，别过头去，胡乱在他身上拍着。他一身破布条藏不住什么行囊，唯独上衣里袋鼓鼓囊囊，五爷伸手一掏，寻出一只香囊。

    何况谈凭玉自小便在层层保护下，从未公开露过面，难得出门吃饭，方圆五里都要清场。这般谜一样存在的人物，某天突然宣称失踪了：荒唐与否姑且不提，谈家的人情谁不想要？急欲攀龙附凤的权贵大户不在少数。谈家的阴谋正是埋藏于此。

    “谈家和我们家一样行商，我爹教育，做生意最忌讳不诚信。”

    “五爷比嬴政都有丰功伟绩。”

    五爷把俞平抱到边上柴堆，俞平靠在柴火上喘气，认定粗糙树皮不比麻五爷的胸膛挠人。

    铁证如山的画像呢？

    俞平腿脚软，又伏在地上喘气，挣扎着向前爬，再要捞那香囊。五爷一脚踢远了，拿在手上看。填充其中的棉花浸了海水，又僵又硬，捏在手里像是捏了个小石子。

    半晌后五爷再开口：“你不用如临大敌。你究竟是不是谈凭玉，我心里都有数。我认得他。”

    “五爷配享太庙。”

    “那么，你手上的勒痕算怎么一回事？”五爷道，“你要是解释的出缘由，我放你走。”

    五爷眉头一皱，道：“恶俗啊。”

    “‘至死不渝’的‘渝’去掉偏旁，平是‘平平无奇’的平。”

    瘦子工于心计：                                                “据说谈家几位爷也不近女色。等到谈家收回假消息，我们把俞平送给谈四当贺礼。这样也算一份恩情，万两黄金不会少的。”

    于是再度落在俞平的目光，贪婪与怜爱难以确切其言。俞平猜得出他心中所想，抢先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谈凭玉，我只是俞平。”

    麻五爷充作正人君子地咳了两声，转而把宣纸挪到自己脸前。只见血缘上毫无关系的谈四画像与麻五，五官排布之间也有许多相似之处。

    “我觉得谈凭玉根本没有失踪。”

    “我说五爷说的是！谈凭玉这种鼠辈小儿，怎么可能有他这么漂亮。”

    五爷松了手，道：“还真是狐狸精……”

    想来五爷早把他看了好几遍，他却一遍没仔细看五爷什么相貌；五爷必然是英俊的，可这无礼之徒要是称得上英俊，再英俊也叫人反胃。可惜他这时眼冒金星，只听见一声叹息——

    约莫是重新把寻人启事叠整齐，五爷尚未搭理他。他的表情倒是把他出卖得彻底，料想几位伙计心中不约而同想在一起——叫着这么平平无奇的名字，相貌真是举世无双。

    俞平冷冷地看着他。

    尤为激动的瘦子，想踹俞平却不敢向前，呸道，“狐狸精！”

    他看着倒真不像个戴扳指的。身上的布衫被海浪刮成了布条，也没个形状。依稀见到手肘、膝盖处密密麻麻打补丁。

    俞平道：“哪来的翡翠扳指？”

    胖子、瘦子、活计，欢呼不止，阿谀的鬼话阵阵。五爷睨俞平一眼，道：“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少顷胖子瘦子相视一笑。谁知麻五爷极为不满：

    大小姐是谈四的胞姐，谈三谈四好歹年龄相仿。画出来只会大差不差。

    胖子慈悲为怀：“我们鹭镇在枢城周边还算富裕，干脆把俞平留下来吧。”

    “暴殄天物。”五爷摇头道，“好东西全给谈家糟蹋去了。”

    瘦子脚步遭他打断，东倒西歪地打起趔趄。胖子扶他时，半分责备他，半分抬高麻五爷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五爷真英雄本色。”

    他感叹道：“一模一样。”

    “那天若非在枢城，要给谈凭玉让面子，我怎么可能甘拜下风？真要一对一单挑，他不是我的对手。”

    麻五爷道，“方才怎么样，大家都有数。别看俞平什么都不是，可他见到我一点也不害怕，他怎么可能是谈凭玉？若真是谈凭玉见我，早吓得浑身哆嗦。”

    所有家当被他毫不客气地把玩着，俞平要解释也是顺理成章，道：“快到端午了，香囊留着防蚊虫。”

    “我毕竟不是俞五爷。”

    年轻伙计欣喜若狂道：“五爷当年从枢城回来，也说谈凭玉长得像狐狸精。我看不论什么俞平凭玉，都是一家出来的。”

    “美丽？”

    “有什么好不敢的？”说罢攥着俞平的衣领。

    瘦子道：“当心被蛊惑了，他怎么能漂亮？”

    五爷难得纠结，小声道：“那还是他漂亮。”

    五爷笑一笑，单膝跪地，伸手道：“翡翠扳指呢？”

    五爷犹豫片刻，道：“四爷，我叫你一声谈四爷，别和我装了。”

    “五爷是诸葛孔明的祖师爷。”

    麻五爷不满道：“这么旧的香囊。”

    话已至此，五爷几丝犹豫难掩，但他依然秉持公平公正，道，“就算我觉得他美丽，枢城那群妖魔鬼怪会认可吗？这点我不评价。”

    麻五爷重归正题，从本该放领巾的口袋里，摸出了另一张寻人启事——谈四鲜少有照片留存，真心实意寻人的谈家，聘请画师，照着大小姐和三少爷，将失踪的谈四的面孔呈现纸上。

    瘦子嘿嘿笑着，退去一旁。

    五爷道：“字怎么写？”

    胖子讨功劳道，“只有我们麻五爷这般正人君子，才是真英俊非凡，才貌双绝！”

    “我们五爷是奥林匹克的裁判员。”

    这番不光证实五爷多么光辉伟大，同样预示一切赏金都与他们无关了。失败的气息在柴房里弥散开来，浮于云端的巨款与人脉消散后，如何打发俞平成了麻烦。

    可他长得实在太美。脸上毫无血色，兴许有些鬼气森森，却凸显五官更是精雕细琢，还从没看过长得和他一般美的人物。穷人是守不住美貌的，美貌不过是多了一根方便人捉拿的尾巴。

    他自然不肯。五爷也没希望他准许，手指已然轻轻托起他的下巴。

    胖子连忙捂了他的嘴。

    瘦子那边立刻会意：

    “我们五爷公平公正。”

    那边的交响乐团奏响第一声提琴：

    俞平心里泛起嘀咕——这人好说歹说也是个爷，如此丢脸的事情居然如数家珍。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都往外讲；

    瘦子看五爷眼色上前，弯腰至他耳畔，道：“五爷，谈四一定配枪呢！我看他纯粹是只狐狸，海底修炼成精，碰巧漂来鹭镇，男人的那杆枪也不见得有。”

    “是。”瘦子道，“我们五爷和谈凭玉百余名手下，酣战足足五百回合。谈凭玉实在狡诈，用车轮战术，我们五爷体力不支，惜败啊，惜败。”

    只是麻五爷早已蹲在他身前：“抬头。”

    “五爷宰相肚里好撑船。”

    麻五爷信誓旦旦，道，“他们是借机梳理人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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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平道：“没有。”

    俞平不响。

    俞平挣扎的动静才大了些——五爷见其中必有玄妙，赶忙甩脱了俞平。他动作大，俞平跌跌撞撞后退之余，不料香囊也掉在二人之间。

    以白鹭镇人的眼界而言——枢城风云中厮杀而出的谈家，老谋深算程度不可估量。

    然后俞平又被拉了起来。他气息奄奄，眼睛也睁不开，手腕后贴着一片正宗英国花呢，纵使不想知道都知道情况如何。五爷抱他像抱一只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