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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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诊大厅不出意外，一片兵荒马乱。奎妮站在大厅门口，辨认出几个熟悉的白色身影。视线梭巡，最后定格在一个小小身影身上不动了。

    比如一对男女的浪漫相遇，或者分离。人类似乎是自然界中最喜欢分分合合的生物。

    广播是找肖恩.墨菲医生的，让他马上去四号手术室。

    肖恩望着枫糖浆消失的背影，好像外科医生望着一桩医学奇迹。当然，肖恩确实是为外科医生，枫糖浆却不是什么医学奇迹，顶多算是动物敏锐的生存本能。

    奎妮太喜欢自己的新床垫，整个晚上都规规矩矩地躺在上面睡觉，一点也没有左滚右滚。

    莱拉愣了一下，然后说：“好的奎妮。再见奎妮。”她当然知道奎妮的名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做过一次自我介绍了。

    坐在对面被尊敬的格拉斯曼院长：“……”

    奎妮并不知道对方是否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刚才莱拉在车里喊他们时，只叫了肖恩的名字，没有叫她的。

    格拉斯曼闻言先是下意识抬眼看向不远处正在餐台边拿食物的奎妮，端着餐盘认真挑选的样子就像任何一个美好普通的年轻女孩子。

    奎妮认识这个女人。她也住在她和肖恩的那栋公寓里，是他们的邻居。

    但是肖恩看了看刚刚得到“枫糖浆”这个新名字的猫咪，他有点好奇，枫糖浆是不是真的能带他们回家。

    若无其事地轻声问：“你想好了吗？”

    她解开椅子上的气球，将气球绳在手掌上绕了两圈，然后拿着气球慢慢向餐厅外走去。

    沉稳的女声压过玻璃窗上滴答的雨声，在嘈杂的餐厅里响了足有四五遍，事件的紧急毋庸置疑。

    肖恩和格拉斯曼面对面坐在玻璃窗前的老位置。

    肖恩在第一遍还没播完的时候就已经推开餐盘飞奔出去，起身时身后的椅子险些被带翻在地。

    奎妮觉得这是她来到人类的世界后拥有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还是肖恩建议她买的，肖恩帮她选的。

    以防万一，她不介意再提醒一遍。

    听到肖恩罗列了一大堆论据后，最后论点落笔在“室友”两个字，老院长有些哭笑不得。

    这实在是一个故事和食物一样无比丰盛的世界。

    朱利安大街的人行路在傍晚的余晖里笔直延伸，道路两边的树木伸出碧绿枝叶，植物散发的清新气味令人心旷神怡。

    奎妮开始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

    老院长就看着那个整天对自己说不吃这个、不吃那个无比挑食的熊孩子，真的一个个尝过去，而且看起来还尝得挺开心，哪怕吃到自己特别讨厌的，也会艰难地咽下去，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吃这个东西了。

    于是老院长快速吃完自己那份早餐，发着光走了。

    肖恩抬起一只手，想说什么，但最终那只手只落到后脑勺，抓了抓头发。

    崭新的床垫与肖恩的旧床垫肩并肩摆在一起，奎妮看了一会儿，满意极了。

    莱拉耸了耸肩，对他们说了句：“OK，祝你们好运。”

    格拉斯曼收回视线，转向肖恩，脸上并没有意外的表情。

    奎妮对这位女邻居并不熟悉，只记得这位邻居一周多前敲门向肖恩借过一次电池。

    再比如，一辆行驶在雨中的校车，在拐过一段湿滑的路面时，突然失控，发生严重的交通事故。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神色严峻地奔过来。小女孩想往旁边让一让，可是这次她没能来得及。那个医生笔直向她撞过来，小女孩惊吓地伸手去挡，可什么都没有挡住，她也没有被撞倒。

    奎妮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位女邻居的名字。

    下雨天可以发生很多故事。

    奎妮在雨细风斜错落起伏的乐章中，认真吃完自己盘子里所有的食物后，才站起来。

    女人穿着一件浅色运动衫，微卷的长发扎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朝气蓬勃。

    得知他们坐过站，莱拉友好地表示愿意载他们一起回公寓。

    在她驱车离开之前，奎妮突然说：“我叫奎妮。”

    小女孩愣住了，不

    肖恩喜欢一样东西，喜欢的单一、固定，长久不会改变。可是奎妮不同，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愿意尝试所有她没有见过和接触过的新鲜事物。即便她有时候表现得淡然而毫不在意，但格拉斯曼知道，她内里只是一个对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太容易被新奇的事物吸引住目光了。

    她愿意尝试所有她没有见过和接触过的新鲜事物，但这并不表示她就只是自己尝试，就像她现在端回来的满满的食物，盘子放在她和肖恩中间，她自己吃一口，然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肖恩说，“肖恩，这个好吃！”或者“肖恩，这个味道好奇怪！”每说一次，漂亮的眼睛后面仿佛都藏着一句“你快点尝一尝！”，盘子也跟着向他推近一寸。

    奎妮一只手不慌不忙地将一块肖恩帮她切好的煎饼送进嘴里，另一只手精准又利落地一把抓住即将翻倒的椅子，然后将它轻轻放好。

    肖恩开始一条一条数：“奎妮跟我一样喜欢猫，跟我一样喜欢酸奶、青苹果，跟我一样喜欢枫糖浆、煎饼。她会记得水杯要放在桌子左边，还记得空调要调到23度。”脸上开始露出笑容，最后声音里也满是愉悦笑意，“我们所有的习惯都一样，我觉得我们是世界上最适合做室友的人。”

    奎妮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坚持带着这只气球，肖恩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当然不会反对。

    二十分钟后，肖恩和奎妮慢悠悠走回公寓。

    不久，奎妮和肖恩的早餐被突如其来的广播声打断。

    枫糖浆将两人领到公寓楼下后，停下猫爪，冲着奎妮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

    莱拉。她记起来了。

    床垫很舒服，事实上昨天在商场奎妮和肖恩就已经试睡过了。他们肩并肩在床垫上躺了足有半个多小时，最后售货员过来赶人。奎妮说，这个床垫我买了。售货员马上高兴地改口说，随便躺，他们想躺多长时间都行。

    格拉斯曼希望自己心里隐隐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

    那个医生毫无阻碍地直直穿过她的身体，然后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奔去。

    奎妮很自然地让人将床垫搬去肖恩的公寓——她确实忘记自己在隔壁也有一间公寓这件事了。

    圣博纳文图尔医院餐厅，巨大的落地玻璃被西斜的雨点敲打的滴答作响，如同天地同奏的优美乐章。

    抬头，肖恩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奎妮端着餐盘回来，重新在桌边坐下。空中的红色气球轻轻晃动了两下，又重新恢复静止。

    比如枫糖浆也许又在谁家的阳台上淋着雨装可怜，博取同情的鱼罐头。

    奎妮昨夜睡得好，今天早晨胃口也格外好，美美地吃完煎饼，又去餐台拿吃的。

    她指给肖恩看：“我也有自己的床垫了。”声音里有很明显的高兴。

    奎妮倒是无可无不可。

    *

    肖恩不知道格拉斯曼心里的想法，他思索了几秒钟，决定等只有他和奎妮两个人的时候再说搬家的事。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肖恩更愿意两个人私下讨论。不过他心里尊敬格拉斯曼院长，觉得应该让他知道。

    又一名救护人员推着一名伤者进来了。是一个被一块锋利的玻璃刺穿大腿的小男孩，血流的把男孩的校服裤子都打湿了，男孩疼得不停哭叫……

    一只红色的气球，安静无声地漂浮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显然被吓得不轻，目光茫然地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就像一张彩色照片中唯一的那一小块黑白调。

    人类世界里的雨天如此美好，仿佛某个人精心编排出来的。

    奎妮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肖恩就看到对面的猫咪“蹭”一下转过身体，风驰电掣地向前奔去，转眼便消失在路口，不见踪影。

    这个位置跟以前没有任何变化，除了空着的一张餐椅背上绑着一只气球。

    肖恩看了看自己旁边习惯性给某个睡觉不老实的人留出来的空间，尽力忽略心里的某种失落感。

    奎妮当时还跑过去指着肖恩手里的电池问了问这是什么、干什么用之类的问题。肖恩详详细细给她讲了足有五分钟，奎妮也津津有味地听了五分钟，才将电池借出去。

    肖恩前面那部分总结，格拉斯曼认为，不是奎妮所有的习惯都跟他一样，而是她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习惯”这种东西。

    此刻肖恩正握着餐刀切煎饼，过了一会儿，突然头也不抬地说：“我想换一个大一点的公寓。”

    ……

    于是肖恩医生耿直地对漂亮女邻居说：“不用了，谢谢，我们可以自己回去。”

    公寓门口，肖恩和奎妮正好与送床垫的工人面对面碰上。

    后来奎妮和肖恩一起上班或者下班回家的时候，在走廊里又遇到过几次这位邻居，双方只维持在微笑问好的程度。

    渐渐觉得自己亮得在发光……

    四周人来人往，可是大家仿佛都看不到她。小女孩好几次尝试想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都被忽略了。同样被忽略的不止她的声音，还有她的身体。她得不停地小心避让才不被急乱的人群撞到。

    格拉斯曼看了看她餐盘上摆着的满满的食物。她不只跟肖恩一样喜欢酸奶、青苹果、枫糖浆、煎饼，她喜欢所有人类的食物。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半空中雨水氤氲的淡淡雾气，细微的风好脾气的掠过，雾气在空中轻轻浮动，雨丝也齐齐向一侧倾斜起身体，错落敲击在玻璃窗上的乐章便随之换了个调子。

    奎妮看着他皱眉的样子笑，然后他也会不好意思地慢慢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