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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如晦恍惚抬头看了他一眼,脑海自作主张地从紊乱的记忆里翻出这样一副画面。

    他从没有这样疼过,也从没有这样清醒过。

    就在这时,休祲剑磅礴的剑意从天而降,顷刻间绞碎了那几只萤火虫。

    羌杳又是一声嗤笑,懒得跟邬如晦争辩:“可即便他如此疼爱你,还不是说杀就杀,这么一想,他的疼爱也就那样。大师兄,如今你回来了,你说说,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难道真如话本里编排的那样,你对养你育你的师父动了罔顾伦常之心?”

    这一回,竟比休祲剑绞碎魂魄还令人难以忍受。

    越来越近,邬如晦自知闯了祸,已经下意识地露出讨巧卖乖的笑,没过两秒,这笑僵在了脸上。

    邬如晦看着陆昃的方向,目光并没有聚焦,就像是在透过陆昃看向更远的地方。

    五彩祥云破水而来,微昙大喊:“师父息怒!”

    他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问的却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怎么没取走我的眼睛?”

    “万年玄铁打的锁链,陆昃亲手落的封印,”邬如晦并不在意他话里话外的讥讽,只问,“你犯了什么事?陆昃要这样罚你。”

    听闻大能的心绪浮动都能改变气象,也不知这里的景象是否与陆昃心绪有关。

    萤火虫却没有带着他飞往小院,而是径直往湖面厚重的冰层钻。

    山巅那口大湖已然完全冻住了,湖心的小院覆盖在大雪里,完全看不清轮廓。

    邬如晦的好奇心刚刚被勾起来,就猛地一沉。

    羌杳盯着陆昃全然呵护的动作,脸上带着讥笑摊摊手:“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他而已,你急什么,惺惺作态。”

    不曾想现在,湖底起了一座牢狱,落着层层叠叠的封印,全是出自陆昃之手。

    饶是羌杳早就做好了总有一天会直面休祲剑的准备,此时此刻也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

    熟悉的无力感穿梭过漫长的时光,一举将他击穿。

    她身后紧跟着风撷香、孟昭然和楚休明。

    一百年前,他死那天,就见过这样的画面。

    他的眼神毒蛇一样,嘶嘶吐信,阴冷至极,邬如晦心里不太舒服:“仅此而已?”

    他以蚍蜉之身仰视苍穹,而此刻,天就要向他压下来了。

    在邬如晦的记忆里,这湖里很干净,连条鱼都钓不上来。

    而在萤火虫的作用下,邬如晦竟然直接穿过了那重重封印,直达囚牢深处。

    他本是温润如玉的好皮囊,如今破罐子破摔,终于露出白玉下邪性的底色,字句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虫不会伤他。

    这番话非但没有安抚到邬如晦,他反而抱住头,不堪承受似的,就要倒下去。

    陆昃脸色阴沉得吓人,平静的湖水已经被疯狂的剑气搅得怒浪涛天,他手里提着剑,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天机阁的虫子怎么会在这里?!”

    “我犯了什么事?”三师弟羌杳,曾经的璇玑仙尊喃喃着重复一遍,似乎是觉得很好笑。

    休祲剑铮然长鸣,陆昃震怒之下,它就要去削羌杳的脖子。

    里面关着什么?

    他盯着邬如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见他,我想他眼里看得见我。”

    陆昃沉默两秒,缓慢地回过头。

    他声音太微弱,连羌杳都没能听清,但陆昃听得一清二楚,指尖竟然开始微微发抖,沙哑地道:“我不要你的眼睛,我要你好好活着。”

    羌杳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狐疑道:“你怎么了?”

    陆昃上前扶住邬如晦,寒声问羌杳:“你跟他说了什么?!”

    邬如晦的灵台就像被一把刮骨剜肉的利刃捅了个对穿,那些藏在迷雾之下的记忆终于展露真身。

    也是冲天的剑气,也是沉着脸的陆昃,也是这般提剑向他走来。

    羌杳大笑出声:“是了,你是大师兄,是师父最疼爱的人,他走了一百年,连我想方设法做局,都不配让他亲自过去看一眼,可一听到你的消息,他就巴巴地召回弃置百年的休祲剑,赶去捞你了。那种弃如敝帚的感觉,你又怎么会懂,师父哪里舍得让你懂。”

    邬如晦惨淡一笑。

    几百年的喜怒哀乐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而来,那些需要匀在漫长岁月里慢慢消化的心绪一拥而上,撕扯着邬如晦虚弱的神识。

    因为邬如晦抓住了他握剑的那只手。

    他记忆恢复得有限,只记得陆昃对自己和师妹的好,但陆昃对两个新师弟如何,邬如晦也是看在眼里。

    挣扎无果,邬如晦只能老老实实地任由萤火虫将他带到峰顶。

    封印水波似的微微荡漾,里面出来了一个人,正是陆昃。

    他没注意到,从他吐出“说杀就杀”四字起,邬如晦就彻底僵住没动了。

    漫天呼啸的剑气忽的一顿,滔天的湖水与风雪凝固在半空。

    ……陆昃没有看见他。

    身边没了旁人,他脸上面具似的笑终于褪了下来,露出坚冰般的底色,神色漠然得令人感到陌生。

    冷汗涔涔而落,邬如晦几乎就要站不住,牙关已经咬出了血气,仿佛又死了一回。

    ——无处可逃。

    休祲剑喷涌出骇人的杀气,密密麻麻地将羌杳笼罩起来。

    邬如晦呼吸微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萤火虫将他往陆昃面前送。

    剑气虽盛,但邬如晦身上没有沾染半分。

    囚牢里锁着的囚徒低垂着头,面前忽然多了道影子,他也丝毫不惊慌,嗤笑道:“怎么,还不肯信我吗,师父?假剑仙一事的确是我一手策划,可您那宝贝大徒弟死而复生这事,我可真没参与。”

    如今刚醒两天,休祲剑又要出鞘。

    邬如晦的身影扭曲一瞬,现了形。

    至此,萤火虫才终于肯从他身上起来。

    就凭他现在这副千疮百孔的躯壳,命还要不要了!

    这点微薄的血腥气转瞬即逝,却成功被邬如晦捕捉到了。

    邬如晦目光冷了下来:“休要胡说,陆昃不是这样的人。”

    他猛地抬起头,眼前是陆昃熟悉的背影。

                                                    邬如晦蹙眉:“你是……”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被这个荒谬的猜测逗笑了,摇摇头:“照着师父对你的溺爱,就算你有不伦之心,他只怕也会欣然接受。”

    然而她的劝阻无济于事,休祲剑的剑光愈发炽盛,羌杳直面锋芒,未等剑锋真正落到他身上,半副血肉已然撕裂模糊。

    鲜血顺着指尖滑落,溶解在湖水中,不等血色漫开,就被凌厉至极的剑气绞碎。

    陆昃一拂袖,直接化作一道流光钻出湖面,不知往何处去了。

    此地气象瞬息万变,夜里竟然又是一副千里冰封的景象。

    陆昃在鬼界动用休祲剑屠了莫问陵后,已经性命垂危,风撷香请来世外高人才将他唤醒。

    陆昃自己的手也从指尖开始,浮现出龟裂的痕迹,眼看着就要往上蔓延。

    听见他的声音,囚徒陡然一惊,猛地抬头:“大师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左右看看,确认陆昃不在附近之后,又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慢慢地道:“你偷偷来的啊。能避开师父的重重禁制,不愧是他最骄傲的弟子,师弟我望尘莫及。所以,大师兄你来做什么呢?跟师父每日师徒情深的戏码还演不够,要来看我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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