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故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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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平静地陈述：“寒潭那晚是第一次，被赶下山前是第二次。驱逐下山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师兄，你觉得一个灵力散尽、身受重伤的凡人，真能活着走下三万级石阶吗？”

    季回雪扶在他背上的手一顿，慢慢和他分开，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其实我是先去了一趟乾阴鬼域，没找到你，才来这里的。”

    出乎殷回之预料地，季回雪没有劝他，而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被说中心事，殷回之偏开脸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眼眶的热意。

    “因为理智给了我一个和私心一致的答案——如果你是凶手，大可不必等到修为尽废后再逃走。”季回雪轻轻抚上他的发顶，“阿殷，你是想把一切都还给他们吗？”

    殷回之闭了闭眼：“我不知道，所有人都那么说，阿娘也那么告诉我，可是师兄……”

    饶是季回雪这么好脾气的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皱了眉：“凡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p>

    殷回之脸色青青白白，却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听到那句“走错了路”，才浮现出愠色：“什么叫做错，什么又叫做对？师兄，我不想与你争执这个。”

    言下之意，他只是个做工的，为难他也没用。

    殷回之没有解释，只对谢凌道：“谢公子，我想了想，还是怕日后还不起你的恩情。”

    季回雪眉心蹙了蹙，看向殷回之：“毁约？”

    季回雪关上房门，殷回之站在他身后，唤他：

    殷回之视线下落：“谢公子，时候不早了，既然你定了这间房，我们便先不叨扰了。”

    殷回之道：“我修为已废，做不了什么了。”

    谢凌惋惜道：“分明是他先毁约离开，我依照承诺寻过来，怎么能叫缠？”

    殷回之这下是真的惊了，他蹙眉看着季回雪：“你逃了禁闭？”

    殷回之知道季回雪只是不想让他有负担，但做这种事，对季回雪自己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心理负担。

    “你是谢凌？”季回雪盯着他的脸问。

    殷回之在这纵容而耐心的注视中恢复了冷静：“抱歉，师兄。”

    季回雪察觉殷回之神色不对，当即喝住谢凌：“闭嘴！”

    门外店伙计脸上堆满谄媚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不大中听：“那个，二位客官，要不麻烦您二位还是另寻住处？”

    店伙计见状，连忙溜了。

    季回雪轻轻将他揽进了怀里：“阿殷，你受苦了。”

    谢凌的手段与修为绝不在同一个水准，殷回之几乎是同时回身按住了季回雪的手，幅度极微地摇了一下头：

    季回雪眼中掀起惊涛骇浪：“竟是他？”

    殷回之沉默了一会儿，问：“师兄，你就没有怀疑过我吗？”

    “以我对你的了解，我是完全不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的，但他们将证据摆在我眼前时，若说我一点也没有动摇过，便太假了。”

    “我只是想弄清一个、埋在我心里许多年的疑惑——”殷回之沉声道，“我母亲的真正死因究竟是什么。”

    “所以这里是你的心之所向吗？”季回雪问他。

    他们彼此都太熟悉，殷回之直接说出了季回雪最不想听的那句话：“师兄，我不会再回那个地方了。”

    季回雪抚了抚他的发顶：“没关系。”

    “不回就不回吧。”

    季回雪缓缓道：“我路过那间草药铺时，看见你向掌柜打探欧阳昳的下落了。”

    季回雪望着他，直白地问：“那师尊还是师尊、师叔还是师叔吗？”

    谢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欠我的还少吗？”

    季回雪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偏开头，眼尾红了。

    殷回之讽刺地笑了一声，心想：他师尊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我虽很不认同师叔们的判断和举措，但也不想看到你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走错了路。”

    “我当时年纪太小，没察觉异常，可后来细想起来，却处处都是疑点，我母亲她——”

    雪色身影穿过半掩的褐色木墙，站定门前。

    季回雪丝毫没受他影响，诘问：“你缠着阿殷不放，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正要问你——”季回雪眼神严肃起来，“你是怎么跟天夜门的人走在一起的。”

    这就绝对是冲着他们来的了，季回雪和殷回之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抽出流风，手腕却突然卸力，“叮咣”一声，长剑脱手落地

    在催命一般的喊叫声中，殷回之不得不终止对话，先去开门。

    季回雪腰间“流风”发出阵阵剑鸣，昭示着它的主人动了战意。

    店伙计讪笑道：“话是这么说，可那位贵客出手就是包场子的价，还只要这一间房。”

    “客官！客官！！”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客官——！”

    “……”殷回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殷回之的手倏然攥紧。

    季回雪的性子在那，自然再说不出什么重话，他忍了忍，掏出钱袋，对伙计道：“那你便转告掌柜的，我们出双倍价钱。”

    季回雪转过身：“幸好，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兄。方才上楼，我真怕你会唤我季回雪或是季大哥。”

    季回雪看着他：“你修为被废，若无外力干预，怎么可能逃出地牢。你前脚消失，后脚天夜门少门主就大张旗鼓领着‘新欢’进入地下黑市，拍下涅槃化骨丹……阿殷，这难猜吗？”

    他几次张口欲言，却又闭上了嘴。

    季回雪这下彻底沉默了。

    《成为反派黑月光后[水仙]]》

    店伙计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交流，只得再度道：“二位，这事确实不地道，但人家的钱袋子硬，就算小的想回绝，掌柜的也不让啊……”

    ——谁？

    殷回之脚步蓦地顿住，转身死死盯着谢凌，谢凌却毫无负担地笑起来，漫不经心道：“我那时虽然是开玩笑的，但眼下也可以让它变成真的，你要试试吗？”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为什么这么问？”

    他扯开话题：“师兄，你的禁闭提前结束了？宗主后来有没有罚你？”

    他正要拉着季回雪离开，却听谢凌幽幽道：“还记得我在寒潭边说过什么吗？”

    谢凌拍手道：“季仙君慧眼。”

    “季仙君似乎对魔修意见很大，”谢凌唇角微扬，“可惜这里不是上修界，你就算大喊我是魔修，他们也只会觉得你是因为我拿钱砸了你们的住处，心怀怨气胡说八道。”

    殷回之道：“师兄永远是师兄。”

    季回雪低声道：“当年师尊带你回观澜之前，曾同我说你心中怨念和不甘太重，所以要你入山前发誓忘却凡尘，此生不再踏足富城。可那时我看着你跪着的背影，便知晓你不可能忘记……阿殷，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此行回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殷回之瞳孔微缩。

    季回雪故作轻松道：“不算逃，我在禁闭室留了话，说我是下山游历了。”

    “师兄。”

    店伙计刚要目瞪口呆地应下，廊上便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是吗，那我出十倍，你又当如何？”

    ——不可。

    似是用行动又问了一遍“你当如何”。

    “什么事？”

    季回雪静静地看着他。

    来人似笑非笑的眸子扫过表情紧绷的殷回之，最后视线落到殷回之身后的季回雪，微微歪头。

    ——我要一个人的命。

    殷回之想了想：“或许吧。”

    殷回之低声问：“师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殷回之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不必这副表情，”季回雪道，“本来我也向师尊提过，今年要下山的。”

    “不，师兄，”殷回之突兀出声，一字一句道，“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杀他。”

    “嗯，”殷回之点头，“我并非不知魔修不可深交，可若不是他，我已经死了两次了。”

    “你以前不是同我说，你母亲是病死的吗？”季回雪蹙眉，惊疑交加，“难道另有隐情。”

    季回雪摇头：“阿殷，这不能简单地用‘有’或‘没有’来回答。”

    殷回之不说话了，他知道季回雪的性子，与其说出那些难听的话让季回雪心里难受，还不如一开始就闭嘴。

    殷回之拧眉道：“为何？”

    “铮——”

    季回雪面露无奈：“阿殷。”

    “欧阳氏已经得到了他们该得到的报应了，欧阳昳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季回雪说，“即便你不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

    季回雪读出了他的阻拦，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护着谢凌，沉声道：“阿殷，他是个魔修。”

    标准的季回雪式回答，季回雪虽然性情单纯执拗，却并非无脑偏私之人。

    “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师叔他们认定了……”季回雪的声音很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迷惘。

    店伙计：“是这样的，小店来了位贵客，指明要这间房……”

    殷回之深吸了一口气：“那日我辩解时所说的都是真话，那个出手救我的魔修，就是谢凌。”

    殷回之见他这副模样，反倒有些想笑：“师兄，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早就厌烦观澜山了。”

    “没有，”季回雪知道他的意图，却还是顺着他不再多问，“他罚不到我，我是自己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