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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英成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问的罗方舟哑口无言。因为从本质上来讲，他之所以能比别人幸运的原因不全是因为自己的本事，而且很多机缘凑巧而已。
“去留由不得我自己，我能有什么打算？”罗方舟说，“我是组织的人，到哪儿都得听组织的——这里面的道理您不是不知道！”
罗方舟点头表示理解，心想做官这事儿还真无法做到一身清白。就拿他自己来说，在过去几年的仕途中确实遇到了很多机遇，也得到了贵人的相助。他承认自己在提升的过程没有做到洁白无瑕，但是他对自己在工作中的表现是基本满意的，因为他一直在凭良心做事，没有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个人能力很重要，可给予更重要！”樊英成说，“你以为到了社会主义社会就没有‘英俊沉下寮’的事发生了吗？比你有本事的人多得是，可是比你幸运的却没几个，你得明白其中的道理！”
董亚芬轻轻舔了舔筷子，又看了看罗方舟，罗方舟不置可否，她便以沉默接受了樊英成的好意。
“你年纪轻轻的，在社科联那样的单位混吃等死，可惜了！”樊英成终于说，“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八十多岁的人了，闻到香味儿居然还跟孩子一样！罗方舟满心敬重地看着樊英成，心想他这辈子也就剩下这么点儿爱好了，所谓的美好生活大概在不久的将来会离他而去。
“那是，我也是中文系毕业的！”罗方舟得意地说，“当年参加书法大赛还得过奖呢！”
“一年多没见，你的腰怎么佝偻了？”罗方舟说，“身体不好你该告诉我，或者自己去医院也行！”
“不不不，老爷子！”董亚芬连忙摆手说，“我跟罗书记不一样，我……怎么能收您的东西呢？”
罗方舟知道，就凭樊英成现在住的这套公寓，价格至少也在几百万以上，这么一份儿大礼他怎么能收呢？他跟樊英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收了这份礼别人会怎么看他？
董亚芬走后，谈话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罗方舟叹息了一声，樊英成凝神盯着茶杯里的茶叶，看样子有话要说。
董亚芬在厨房里切菜的声音微微传来，罗方舟和樊英成同时闻到了油香味儿，樊英成的脸上绽开了花，忍不住说：“小董的厨艺就是好，同样的油，她炒出来的味道就是好！”
罗方舟心悦诚服地说：“是，我明白——可是您准备把我弄哪儿去呢？”
“你的事儿我心里记着呢！”樊英成说，“先回省城好好上班儿，至于以后的事儿，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希望能帮到你！”
“起来吧，你磕的这几个头我收着了！”樊英成扶起罗方舟，说，“走吧，我要觉得哪不对劲就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带着小董一起来！”
“回去吧，明年再来的时候我怕是不在了！”樊英成伤感地说，“到时候你就把房子卖咯，或者留着也行！”
“你有这分心就行了！”樊英成感激地说，“咱爷俩也算有缘，你能这么说我心里暖和着呢——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的前途！”
樊英成点了点头，说：“你在临海闹得动静确实有些大，有功无赏。可是怎么说呢？如果是我，我也担心你会闹出乱子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站才高层的人都有这样的顾虑！”
“我哪儿知道呀？”樊英成愁苦地说，“我毕竟退休二十多年了，说的话别人未必会听，只能尽力而已！”
樊英成笑着摆了摆手要罗方舟坐下，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无儿无女的，留着这些东西给谁呀？你不是已经答应给我当孙子了吗？给你正合适！”
第三天一早，罗方舟和董亚芬向樊英成告别，樊英成像一下子失去了精神头，稍微挺起来的腰身一下子又佝偻了。罗方舟又说了一遍想带他一起走的话，可是樊英成说什么都不答应。
“小子，别假清高！”樊英成皱着鼻子说，“你能到临海市委给那个黄什么的当秘书是靠的自己的本事吗？你到林北一路干到县委书记，靠的全是自己的本事吗？”
“收着吧，你不收老爷子会伤心的！”董亚芬终于说，“老爷子这是拿你当亲孙子，我都没这个福分呢！”
“小子，别浪费我的笔墨！”樊英成说，“就你还能写书法？”
“小子，这次回去的时候带着这些东西吧！”樊英成说，“房产证、存折什么的都在这里，我用不着了！”
因为要等在第三天做第二次手术，罗方舟又跟董亚芬在樊英成家里多呆了一天。这一天对樊英成来说是惬意的，他出去跟人下了一盘棋，回来后就催着董亚芬做饭。董亚芬变着花样给他做了几道温软可口的饭菜，吃的他眉开眼笑。
“哎呀，你就别推辞了！”樊英成说，“别的不说，就冲你给我做的棉鞋、棉衣还有这几顿饭，我也把你当亲孙女看待，收着吧！”
“工作忙就先忙工作！”樊英成说，“有空的时候就来，我在家等着你们呢！”
罗方舟大吃一惊，赶紧站起身诚惶诚恐地说：“老爷子你这个是干什么？难道认识你就是图这些东西吗？”
罗方舟皱着眉头看了看董亚芬，心想她的话也有道理。看樊英成的样子应该是真心真意的，自己如果果断拒绝肯定会让老爷伤心，心想还是收着吧，就算是替他保管也行。樊英成见罗方舟伸出手将那些证书收进了他的包里，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高兴地笑了笑，然后端起饭碗大口吃了起来。
司马林这么说，樊英成也这么说，罗方舟觉得他们的顾虑也许是有道理的，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永远不会苟同他们的见解。就像身体上的瘤子一样，如果不切除，死亡是必然，如果下决心切除掉，也许还可以换得第二次生命。这些都是明明白白的道理，他却不明白司马林他们顾虑什么，或者这样的顾虑有没有价值。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董亚芬早起打扫卫生，樊英成在院子里打了几趟太极拳，进屋后见罗方舟正趴在书桌上写毛笔字，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算了，我可不想走您的后门儿！”罗方舟说，“我更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到恰当的工作岗位上工作！”
罗方舟不知道说什么好，走过去抱住樊英成瘦弱的身躯使劲搂了一下，突然感觉这个身躯里蕴含的能量很快就要耗尽了，现在所放射的是最后一丝光亮。
樊英成看出了罗方舟心里的落寞，没有更多的安慰，而是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小包裹走了回来，然后当着罗方舟的面慢慢展开，里面是一摞各式各样的证书。
就在罗方舟内心纠结的时候，董亚芬端着饭菜走了过来，看见茶几上的证书愣了一下，然后很懂事的将那些证书推到一边，将饭菜搁在了茶几上。
罗方舟见樊英成郑重的样子，赶紧搁下笔坐在一旁等樊英成说话。
“要不跟我回去，我也好照顾你！”罗方舟说，“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万一那天见了马克思都没人知道！”
罗方舟写完“老骥伏枥”枥字，然后长长舒了口气，说：“别小看人呐，看看，我给你留的念想！”
“估计是乡里组织的书法大赛！”樊英成说，“行了，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樊英成的话让罗方舟心里涌上无限的酸楚，他再也无法像以往一样跟樊英成嘻嘻哈哈，而是一屈膝跪在了樊英成跟前，十分认真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樊英成围着那四个字左看右看，慢慢点头说：“凑合，有点儿意思，回你们社科联给别人题个字还够用！”
面对樊英成的无私，董亚芬也非常吃惊，可他也看出罗方舟在抗拒这件事，不知道该向谁说话，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没啥大毛病，时候到了嘛！”樊英成笑着说，“八十五了，成绩很不错了——我对生死看得很开！”
三个人静悄悄地吃完了饭，樊英成抹了抹嘴，笑着对董亚芬说：“小董，也有你的份儿，我收藏的名人字画儿什么的都归你了，有好几百幅，有的是原来在位的时候别人送的，有的是我退休后自个儿淘换来的！”
罗方舟连连摆手，说：“您说什么我都不能要，您捐给希望工程都行，就是别给我，我受不起！”
“老爷子……您别这样，您硬硬朗朗的！”董亚芬捂着鼻子说，“我会经常来北京看您的！”
樊英成生气地用拳头擂了下茶几，说：“要你拿你就拿着，我看你的样子就算官儿当的再大最后也是两袖清风，说不定老了还不如我呢！”
“正好小董也在这儿，做个见证吧！”樊英成指着那一摞证书对董亚芬说，“这些东西我今天就给他了，你可以证明我是在脑子清醒的情况下给他的，不存在任何问题——吃完了饭我再写个东西！”
前途？我能左右我的前途吗？如果真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我也不会被挤出临海了。想到这里，罗方舟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所谓的前途大概就是现在的样子，在社科联呆到退休，然后像眼前的樊英成一样闻到香味儿的时候喜笑颜开。
] 樊英成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问的罗方舟哑口无言。因为从本质上来讲，他之所以能比别人幸运的原因不全是因为自己的本事，而且很多机缘凑巧而已。
“去留由不得我自己，我能有什么打算？”罗方舟说，“我是组织的人，到哪儿都得听组织的——这里面的道理您不是不知道！”
罗方舟点头表示理解，心想做官这事儿还真无法做到一身清白。就拿他自己来说，在过去几年的仕途中确实遇到了很多机遇，也得到了贵人的相助。他承认自己在提升的过程没有做到洁白无瑕，但是他对自己在工作中的表现是基本满意的，因为他一直在凭良心做事，没有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个人能力很重要，可给予更重要！”樊英成说，“你以为到了社会主义社会就没有‘英俊沉下寮’的事发生了吗？比你有本事的人多得是，可是比你幸运的却没几个，你得明白其中的道理！”
董亚芬轻轻舔了舔筷子，又看了看罗方舟，罗方舟不置可否，她便以沉默接受了樊英成的好意。
“你年纪轻轻的，在社科联那样的单位混吃等死，可惜了！”樊英成终于说，“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八十多岁的人了，闻到香味儿居然还跟孩子一样！罗方舟满心敬重地看着樊英成，心想他这辈子也就剩下这么点儿爱好了，所谓的美好生活大概在不久的将来会离他而去。
“那是，我也是中文系毕业的！”罗方舟得意地说，“当年参加书法大赛还得过奖呢！”
“一年多没见，你的腰怎么佝偻了？”罗方舟说，“身体不好你该告诉我，或者自己去医院也行！”
“不不不，老爷子！”董亚芬连忙摆手说，“我跟罗书记不一样，我……怎么能收您的东西呢？”
罗方舟知道，就凭樊英成现在住的这套公寓，价格至少也在几百万以上，这么一份儿大礼他怎么能收呢？他跟樊英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收了这份礼别人会怎么看他？
董亚芬走后，谈话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罗方舟叹息了一声，樊英成凝神盯着茶杯里的茶叶，看样子有话要说。
董亚芬在厨房里切菜的声音微微传来，罗方舟和樊英成同时闻到了油香味儿，樊英成的脸上绽开了花，忍不住说：“小董的厨艺就是好，同样的油，她炒出来的味道就是好！”
罗方舟心悦诚服地说：“是，我明白——可是您准备把我弄哪儿去呢？”
“你的事儿我心里记着呢！”樊英成说，“先回省城好好上班儿，至于以后的事儿，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希望能帮到你！”
“起来吧，你磕的这几个头我收着了！”樊英成扶起罗方舟，说，“走吧，我要觉得哪不对劲就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带着小董一起来！”
“回去吧，明年再来的时候我怕是不在了！”樊英成伤感地说，“到时候你就把房子卖咯，或者留着也行！”
“你有这分心就行了！”樊英成感激地说，“咱爷俩也算有缘，你能这么说我心里暖和着呢——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的前途！”
樊英成点了点头，说：“你在临海闹得动静确实有些大，有功无赏。可是怎么说呢？如果是我，我也担心你会闹出乱子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站才高层的人都有这样的顾虑！”
“我哪儿知道呀？”樊英成愁苦地说，“我毕竟退休二十多年了，说的话别人未必会听，只能尽力而已！”
樊英成笑着摆了摆手要罗方舟坐下，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无儿无女的，留着这些东西给谁呀？你不是已经答应给我当孙子了吗？给你正合适！”
第三天一早，罗方舟和董亚芬向樊英成告别，樊英成像一下子失去了精神头，稍微挺起来的腰身一下子又佝偻了。罗方舟又说了一遍想带他一起走的话，可是樊英成说什么都不答应。
“小子，别假清高！”樊英成皱着鼻子说，“你能到临海市委给那个黄什么的当秘书是靠的自己的本事吗？你到林北一路干到县委书记，靠的全是自己的本事吗？”
“收着吧，你不收老爷子会伤心的！”董亚芬终于说，“老爷子这是拿你当亲孙子，我都没这个福分呢！”
“小子，别浪费我的笔墨！”樊英成说，“就你还能写书法？”
“小子，这次回去的时候带着这些东西吧！”樊英成说，“房产证、存折什么的都在这里，我用不着了！”
因为要等在第三天做第二次手术，罗方舟又跟董亚芬在樊英成家里多呆了一天。这一天对樊英成来说是惬意的，他出去跟人下了一盘棋，回来后就催着董亚芬做饭。董亚芬变着花样给他做了几道温软可口的饭菜，吃的他眉开眼笑。
“哎呀，你就别推辞了！”樊英成说，“别的不说，就冲你给我做的棉鞋、棉衣还有这几顿饭，我也把你当亲孙女看待，收着吧！”
“工作忙就先忙工作！”樊英成说，“有空的时候就来，我在家等着你们呢！”
罗方舟大吃一惊，赶紧站起身诚惶诚恐地说：“老爷子你这个是干什么？难道认识你就是图这些东西吗？”
罗方舟皱着眉头看了看董亚芬，心想她的话也有道理。看樊英成的样子应该是真心真意的，自己如果果断拒绝肯定会让老爷伤心，心想还是收着吧，就算是替他保管也行。樊英成见罗方舟伸出手将那些证书收进了他的包里，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高兴地笑了笑，然后端起饭碗大口吃了起来。
司马林这么说，樊英成也这么说，罗方舟觉得他们的顾虑也许是有道理的，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永远不会苟同他们的见解。就像身体上的瘤子一样，如果不切除，死亡是必然，如果下决心切除掉，也许还可以换得第二次生命。这些都是明明白白的道理，他却不明白司马林他们顾虑什么，或者这样的顾虑有没有价值。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董亚芬早起打扫卫生，樊英成在院子里打了几趟太极拳，进屋后见罗方舟正趴在书桌上写毛笔字，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算了，我可不想走您的后门儿！”罗方舟说，“我更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到恰当的工作岗位上工作！”
罗方舟不知道说什么好，走过去抱住樊英成瘦弱的身躯使劲搂了一下，突然感觉这个身躯里蕴含的能量很快就要耗尽了，现在所放射的是最后一丝光亮。
樊英成看出了罗方舟心里的落寞，没有更多的安慰，而是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小包裹走了回来，然后当着罗方舟的面慢慢展开，里面是一摞各式各样的证书。
就在罗方舟内心纠结的时候，董亚芬端着饭菜走了过来，看见茶几上的证书愣了一下，然后很懂事的将那些证书推到一边，将饭菜搁在了茶几上。
罗方舟见樊英成郑重的样子，赶紧搁下笔坐在一旁等樊英成说话。
“要不跟我回去，我也好照顾你！”罗方舟说，“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万一那天见了马克思都没人知道！”
罗方舟写完“老骥伏枥”枥字，然后长长舒了口气，说：“别小看人呐，看看，我给你留的念想！”
“估计是乡里组织的书法大赛！”樊英成说，“行了，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樊英成的话让罗方舟心里涌上无限的酸楚，他再也无法像以往一样跟樊英成嘻嘻哈哈，而是一屈膝跪在了樊英成跟前，十分认真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樊英成围着那四个字左看右看，慢慢点头说：“凑合，有点儿意思，回你们社科联给别人题个字还够用！”
面对樊英成的无私，董亚芬也非常吃惊，可他也看出罗方舟在抗拒这件事，不知道该向谁说话，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没啥大毛病，时候到了嘛！”樊英成笑着说，“八十五了，成绩很不错了——我对生死看得很开！”
三个人静悄悄地吃完了饭，樊英成抹了抹嘴，笑着对董亚芬说：“小董，也有你的份儿，我收藏的名人字画儿什么的都归你了，有好几百幅，有的是原来在位的时候别人送的，有的是我退休后自个儿淘换来的！”
罗方舟连连摆手，说：“您说什么我都不能要，您捐给希望工程都行，就是别给我，我受不起！”
“老爷子……您别这样，您硬硬朗朗的！”董亚芬捂着鼻子说，“我会经常来北京看您的！”
樊英成生气地用拳头擂了下茶几，说：“要你拿你就拿着，我看你的样子就算官儿当的再大最后也是两袖清风，说不定老了还不如我呢！”
“正好小董也在这儿，做个见证吧！”樊英成指着那一摞证书对董亚芬说，“这些东西我今天就给他了，你可以证明我是在脑子清醒的情况下给他的，不存在任何问题——吃完了饭我再写个东西！”
前途？我能左右我的前途吗？如果真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我也不会被挤出临海了。想到这里，罗方舟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所谓的前途大概就是现在的样子，在社科联呆到退休，然后像眼前的樊英成一样闻到香味儿的时候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