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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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兰因耸肩：“我又不吃。”

    太暗了，连水也是黑的。

    他高声道：“这是王命！你们要吃东西去别处，这里的人你们动不得！”

    魔兵们还在魅魔幻术场的影响中，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连声答应以后拜托他抓鱼。

    每逢爀月极寒天气时，原本在宫中水殿里养的那群混血鲛人就会四处乱跑，为了维持身体的温度，随手抓来路遇的魔物果腹。

    在魔界，魔物之间从来不会讲规矩，依然还保持着最纯粹的吃与被吃的关系，除非有足够能让对方收手的价值，不然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但真的很好看。

    可是几息后，李普洱就假装无事地放下了手，而在他的道袍袖子里，四指的指腹正抹过掌心。

    楚兰因认真嘱咐道：“要一个活水的大池子。”又再得寸进尺了一分：“不对，要两个，一个用来看一个用来钓。我不是魔妃嘛，抓紧一些，最好搬进去前就能挖好，沧山可以去帮忙的。”

    魅魔还算淡定，道：“那现在热闹看也看过了，就请放行罢。”

    沧山：“这里的太瘦了，肥的在前面。”

    魔兵见状不妙，就要扛起那三人跑。

    “沧山。”

    走在前面的楚兰因忽然开口。

    鲛人在太徽与蛇、蛟、鲤鱼都算是小龙，鳞片天长日久被灵力滋润，不论是在人眼里还是在灵物眼里，都是熠熠生辉。

    领头的魅魔将瓶中最后一点王血洒落水中，一簇火焰升起。

    可坐在王座上的魔君是那么年轻。

    魅魔的幻术在魔界数一数二，然而鲛人本就是擅长蛊惑术法的种族，又喜欢群体出动，这幻术在他们这里占不到上风。

    附有灵力之物就是他眼中鲜少的色彩，他欢喜的都不想走了。

    魔宫的装潢走的是大开大合的风格。

    “啰嗦什么！”

    满场鸦雀无声。

    或许是在幽巷中经历了一场惊吓，深入魔宫腹地时，连李普洱也不紧张。

    方才在水里阴森怪异的鲛人忽然就像是纷纷见光活了。

    楚兰因双手被捆着，踢了一脚水，对木傀道：“我想抓鱼。”

    通往魔宫正殿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幽巷，巷子一望不见尽头，每十步才有一支蜡烛，好死不死点的还是绿火，走这一道就像去了酆都冥府一趟。

    于是他道：“都要。”

    可等到他们再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水已经涨到了小腿，每前进一步，都能感觉到水草一样的浮丝拂过腿侧。

    他仿佛漫不经心地一挥手，将金酒杯往桌上一摔，“咣”一声响，黑石长案上的果盘碎地七零八落。

    他两指交叠，想用灵力点一盏灯出来照明。

    李普洱想。

    灰白天空下，他们就是一串最闪亮的彩灯。

    “你们……！” 鲛人暴怒，还没来得及打嘴炮就被抽晕了过去，软趴趴悬在半空。

    可他随即就在心里狠狠骂起自己，如果没有魔族入侵，凌华宗又怎会沦落那般境地，师长们又怎会下落不明。

    那是一个偷偷擦去冷汗的动作。

    沧山问：“要几只，还是选好了哪只？”

    渐渐的，那湿冷的触感愈发清晰，已经到了没办法忽视的地步。

    他们今日的运气确实很糟糕，爀月大风雪不说，居然碰上了鲛人游猎。

    这一切归根到底，皆出自王命。

    魔兵也很暴躁。

    沧山想了想，道：“那就这吧。”

    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浮着。



    李普洱忍不住都想挥剑去砍，可他知道自己现在灵力全无，这一剑下去反而会变成首当其冲的目标。

    眼看就要谈崩了，魅魔一挥袖放出幻术，道：“退开！”同时扭头对魔兵说：“带他们走。”

    如今应乌已经顺理成章地掌了权，挟幼帝号令魔族大军。

    李普洱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假装感觉不到水里的异样。

    海水的腥咸味扑面而来，一浪一浪的潮尖白沫沾上了衣袖。

    沧山双手平举，示意自己并没有用灵力，还道：“小戏法而已，你们要是以后想抓也可以找我。”

    当然，大开大合是本地魔的形容，在仙宗看来就是忒穷酸。

    他们刚走出一段路，耳边就传来了潮汐般的水声。

    昔日魔君麾下十大魔将，在沉龙关阴坑被卷走了三个，顺位排下去最强悍的一只大魔，名叫应乌。

    “怎么回事啊白途。”他叫出魅魔的名字，声线慵懒随意，缓缓道：“他怎么站着进来了？”

    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楚兰因问：“这里可以吗？”

    不过腿高的水里，沉着一张张惨白的脸。

    然后……

    比如血红瞳色。

    而楚兰因……楚兰因在看鱼。

    一只灵，一个少年，一根木头，竟像是忽然生出千钧重，任他们怎样用力搬啊抬啊也都还是纹丝不动，更不像他们这样被浪打的东倒西歪。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李普洱觉得有什么东西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他的脚踝，时而如搔痒，时而如拉拽。

    再向前几步，鞋袜就湿了。

    一阵如海啸般的混乱后，巷中海水凭空消失，一条乌黑的藤鞭在高墙两边各挂一头，中间悬空的一长溜的藤上，挂满了五彩斑斓的鲛人。

    落地枯骨灯烛上幽火簇簇，照着大殿正中威严的王座。

    黑暗中，总是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魔兵们简直要咆哮了。

    浪变得大了，在水中站立都变得困难。

    渺渺歌声在深巷中回荡。

    那笑声密集如鱼鳞摩擦，李普洱听得头皮发麻，一个不注意，低头往下瞥了一眼。

    李普洱一个激灵，心道楚长老果然也察觉出不对劲。

    那些脸孔只离水面不到一个指甲盖的距离，水波柔柔在他们的五官上滑过，脑后乌黑的长发如水藻漫开。

    剑气绕在鲛人身上，藤蔓捆住尾部，剑灵与沧山配合默契，悄无声息地抓住了所有的鲛，全部挂起，还是尾巴朝上倒挂的。

    总之有了这一段插曲，当他们穿过正殿前的重重大门，两侧不断有魔侍在唱“魔妃到”时，所有人都已经变得接受良好，没有半点不自在。

    魔宫大殿两壁与天顶上嵌有无数鲛人珠，全殿地面似将一块完整的黑玉填入，光滑不见拼接缝隙，当浅色的衣袂拂过时，便如同以魂身涉过黄泉。

    结果没扛动。

    魔界对清修大道的修士有压制作用，越是魔气浓郁的地方，压制越强，而烛阴之地本就大阴大凶，再加上群魔盘踞，竟是把李普洱这么个小道生直接压成了个凡人，也就拳脚比较厉害的那种。

    这些鲛人血统不纯，是与魔族混血的一批，身上难免有魔的特性。

    小小一只，穿着不合身的王服，绣金的衣袖长袍能拖在地上，脸色很白，却高高束起头发，眉心落有一点朱红纹印，形状像是一只展翅的凤鸟。

    原来水的颜色根本就不是墨黑，而是这些头发层层叠叠，铺出了一片黑湖。

    红瞳少年对坐下第一位的大魔道：“兰因剑已经到了，应将军。”

    百来张脸同时开口，语调整齐划一，每张脸上的脸上的表情也完全一致，神情天真澎湃，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

    李普洱：？？？

    魔兵：……

    沧山被一名魔兵押着，与楚兰因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不方便看他，于是向前倾了一个度，侧过头对剑灵笑道：“乖，这里鱼还不多，再走一段。”

    楚兰因垂头挑了挑，觉得真是各有各的好看。

    就在想要点灵火的刹那，他骤然感觉到内府空虚如无物，灵根居然生不出半点灵力。

    甚至还有功夫在心里吐槽一句：这大殿也许是整座魔宫最奢侈亮堂的地方了吧。

    李普洱一低头，不知从哪里倒灌进来的海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脚踝。

    但毕竟还要去正殿，于是他转头对目瞪口呆的魔兵们道：“以后我住在哪里？这些，特别是这两只，一定给我送去。”

    他们密密麻麻的红眼珠一转，道：“看过怎么够，当然要请兰因剑去水殿坐坐呀。”

    ——合着你这就承认自己是魔妃了吗？太轻易了吧，还是为了几只鱼，骨气呢不甘呢委曲求全呢？！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当场就要吐了。

    在场的魔物们在一片绮丽的光芒中看向那木灵根修士。

    李普洱跟在楚兰因他们身后，握着剑时刻保持警惕。

    还有就是黑。

    高位上的魔君似乎注意到了李普洱的目光，眼睫一颤，移开了视线。

    回应他的是一串“咯咯咯”的笑声。

    木傀身后的魔兵推搡了一下木傀，喝道：“还不快走！”

    “兰因剑入魔界，我们又怎么会错过这热闹呢？”

    魅魔“咳”了一声，道：“剑灵，住的地方我们会安排好。”

    墙就是一大面墙，门就是一大扇门，也不挂个画、雕个花，导致门和墙也没个分别。

    这看起来还是个小少年啊。

    然后在此之后几十年里，魔界就流行起了在门口挂串串鱼的风俗，用来纪念那日幽巷里的美丽景象。

    王座上刻有繁复的魔文，血色的宝石流光潋滟，古老的魔息沉淀在这历经几代魔君的王座中，竟已有了几分沧桑和庄严。

    此刻应乌将军虽坐在下手，却是大马金刀叉着腿，神态比君主还要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