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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阿婆是形容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词的，却见了就?想塞给他?一片腌肉、一把青菜。更何况，他?为人也好，正教?着西街的小娃子们识字，小娃子们都夸他?好耐心呢。

    何其?有幸，有一方天地养出了这般明耀的姑娘。

    滋啦滋啦，血落在莲花台上，冒起一连串的小气泡，而后沁入花台。莲花花尖处晕开了一点红，又?逐渐向根茎处蔓延。

    *

    那是一尊菩萨抱镜。那菩萨趺坐在云团上，彩漆斑驳，碎痕密布，不甚出奇。面目虽也是长眉细目，却不知如何雕就?的，不显慈悲，反多妖异。

    “祖婆，您说男人更愿意为女人死，还是为血脉死？”

    晏停云进了门，走?过一方影壁。庭院静无声响，只有溪水淙淙，流过幽绿的花木，投影照水。

    余幼年居于海, 见仙人踏月而来，行于海上。仙人行处，众鸟不?惊, 鱼群踊跃, 光珠凝而不?散，似是莲形, 或言西方佛国之人步步生莲, 大类如此?耶？

    这里的猫儿狗儿，也比旁处的大胆，贪这日光好，一个个儿从人家里出来，懒洋洋的趴在木门、青石小路旁。

    庭院不大不小，四五间屋子。院子里几从花木，一处石桌石椅，都是旧主人留下?来的。

    晏停云止住喘意，侧身退后一步，等着猫咪吃完肉干，给它让出回?家的通道。他?认得这只猫咪，是东家阿婆养的，常来他?这里偷肉吃，也算老相?识了，半点不怕人。

    “教?娃子们认字你都不肯收钱，小咪吃了你多少肉干，还和阿婆客气什么。”

    嗟乎！世不?逾矩者多，刀者独于世，纵其?瞬也?，亦如慧星之凌空。而其?余者，人生一世，又几人知焉……

    唐时多志怪，传闻亦有令妖者，有书《广闻略记》曾载：“有妖师负怨望，取骨为器，以身为飨，献于妖母。得妖如子，驱之乱国。帝斩妖脉，逐妖鬼于华夏之外，而后神怪不生?，唯王者不去处异也。”

    而她怀中铜镜，却似是新磨，锈绿不生?，镜中时如水面似的，有光影凫游。映着供台上一枝白玉莲花，花瓣细长，片片雕就?，含苞紧闭，盈润透光。

    他们中原人不爱往此来，也不知这小城唤晴方，只称什么绥南。千百年来，日月轮转，这里只有马帮矮马叮叮当当, 沿着那狭长的山路, 往来如线。

    今人已久不闻妖鬼事?，纵得妖师之器，又?如何知真假呢？

    刀者少?成名，平生无一败, 江湖以为异，谓之妖刀，言其?刃饮血故也。而其人也，貌殊昳丽，性?悖于流俗, 好风月, 亦好搅风弄雨, 世非之誉之者俱多。然刀者弗睬之，愈狂。

    晴方城的花木生?的旺，长着青苔的石渠旁堆满了花，烂漫的长到巷子两边的白墙上，明媚的煞人眼。在空灵透亮的净蓝天空下?，生?长出一种中原大地?无有的浪漫与稚趣。

    可家里也就?他?一个，也不见他?多养些草木、猫狗，孤零零的，可怜见啊。快活些才能去病气哩。

    晏停云拨开两缕垂下?来的花枝，从袖间掏出一串铜钥匙，正要?打?开门，却有一阵喘意急急涌上来，钥匙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

    晏停云应了，阿婆却依旧放心不下?。这娃仔哪里都好，就?是总扎在他?那院子里，一天也不出来，一扎能扎上好几天。

    阿婆将竹篮子塞到晏停云怀里，抄起地?上的猫，同他?告别，“晏先?生?，咱们这儿日光好，多出来坐坐喽”。

    清辉万里，月照河山，百二?十年帝流浆，为妖补命。她推窗向外望去，众妖拜月，天星如链，遥相?指引。她不由探身过去，似要?抬手抚星，黑雾在她身

    晏停云面上全无痛意，他?定定瞧着莲花台。白玉莲台模糊照出他?沉沉面色，双眼如同无波古井，幽深沉寂。

    “哪个要?找小咪，是阿婆早上采了菌子，正想给你送过去，不值什么钱，就?是吃个新鲜。”

    小佛堂窗格细密，窗纱也不太透光，厚重的木门打?开，光影乍透进来，浮光明灭，照在神龛上，神像晦暗不明。

    铜镜不答，昏黄的镜面中，仅有雾气浮游。少女却兀自笑了起来，她指尖点在莲花台上，沾取了一抹血色。

    晏停云连连摆手，阿婆却笑，不过是几颗菌子，他?便这般窘迫，娃子们讲什么君子端方如玉，许是就?这样哩。

    今夜的月亮，比往日更亮，亮的有些刺目，连那月宫中的重峦叠嶂，也比往日更清晰。

    她将梳子掷到一边，趴在铜镜前自言自语，声音清脆娇甜，谈及生?与死的时候，如山林野兽，有一种近乎于天真的残忍。

    他?急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抬起头环顾，果然一只胖橘猫踩着花枝，从墙沿上神气的踱步过来，稳当当的坐在他?头顶，嘴里还叼着一块肉，和他?今早晾在房梁下?的仿佛。

    晴方城外有雪山，溪水从山上流下?来，在小城里蜿蜒而过。晏停云从四方街买了朱砂、香烛，沿着石渠小溪，向小城深处、家中去。

    第一章

    我?愿她永远是这样的姑娘……

    莲花台一闪一闪的亮了起来，泛起盈盈微光，忽有金丝从天幕而来，自铜镜上划过。镜面水珠迸溅、天星乱坠，闪过一串银色的光，亮的惊人，光又?连珠串似的落在莲花台上。

    吾为何者？

    “晏先?生?，晏先?生?！”

    后记·照夜白

    晴方城里好晴光，日头照在猫咪上，晒出一种特有的气味，臭臭香香，形容不清，却好闻的很。金色的光影中，猫咪耳朵上的两簇毛蓬松放光，教?人想起太阳底下?的蒲公英。

    刀者之何欤？时人论不?休，酒肆说书者由此?倍之矣。后二十年，余旅宿他乡，其?夜风雪大，却闻村鼓社戏。灯火大张，唱刀者初见其?侣，人间一惊鸿也?。台下?有童子抚掌，曰：“吾欲为也?”。余及所行之人皆莞尔，道：“小子有志，何不?欲也?。”

    *

    莲台自生?，她缓缓落下?，也如那菩萨跌坐着。黑雾缭绕在她周身，如同长绸，流水似的，顺着她曼妙起伏的曲线，垂到脚尖之下?。

    及长, 使酒好剑，结友于豪侠，适言年少?事, 友闻之大笑，曰：“非仙也?, 乃江湖刀者。”

    晏停云绕过这一道儿上东倒西歪的猫狗，拐过几条扭七扭八的街巷。这里的街巷半点不肯方正，他?住的巷子尾，更是前门一甩身，从巷子里藏起来，只露一角角。

    供台里香火昼夜不息，烟雾如同层层云霭，被吞吐进白玉莲花中，一片渺渺。此?时香烛未灭，黄纸半燃，反书符文朱砂写就?，色泽猩红似血，“为飨为食”几字狰狞蜷曲。

    后江湖有盛事, 刀者不?至，众相问，道久不?见矣，皆大惊，遽问刀者之何也?。叹世无刀者，多寂寞矣。余虽在朝，亦如此?，乃多方寻访。有言其?身涉是非，避死也?。又有人言，其?声名至，归山林也?。更?有一老叟，道阻吾，言：“昆仑有仙山，逐风雪而入洞天也?。”

    阿婆很喜欢这娃仔，他?是去岁搬来的，眉眼长得清峻，往那儿一站，长身玉立，很像样子。

    沿着这石狮子向南走, 便能走?到晴方城。

    他?将竹篮子放在廊下?，走?向疏光处的小佛堂，石子小径上杂草蔓长，露水沾衣欲湿。

    得妖如子？真耶，非耶？

    他?从袖中伸出手来，抚上那莲花台。手腕上紧缠着的布缕落下?，伤口挣裂开，濡湿暗红的血流到他?掌心，被摩挲到莲花台上，染上一片血红。

    神龛之前，莲花台上忽生?了袅袅雾气，在半空中聚拢、凝实，化作人形。

    她与那铜镜相?对而坐，铜镜并不照人，依旧如水面光珠坠落。而她自知貌美，拿着把小梳子，翘着盈盈一截皓腕，一下?下?梳着乌发，如墨如云。

    吾大惊，问刀者何人。友言：“江湖行刀者众, 而独以此?呼之者, 照夜白?也?。”

    阿婆五六十岁，人却精神。推门走?过来，提着只竹篮子，讲起话?来噼里啪啦的，还掺杂着乡音，教?人听不太懂，却很是亲近。

    也因此?, 那些不得淫祀的规矩管不到这里。晴方城里，家家供着神龛, 信菩萨的，信山妖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神灵精怪共会一处，从未如此?热闹，也从未如此?平等。

    是东家阿婆的声音，晏停云听到呼喊，回?头望去，“小咪在这里，阿婆来抱它吧。”

    如此?，她仿佛满意似的笑了一声，在自己眼角轻轻一抹。而后手指搭在唇上，舌尖轻吮，将残血吞了下?去。

    胜境关的大道两边, 有两只石狮子，各朝两面，各迎东西风。往黔州去的, 上面长着青苔, 水汽赶着万八千里，扑面而来。而往西边去的, 光洁如新, 泛着白玉光。

    晴方城是一座小城，不过十街八巷，环山环水, 树密林高。站在那城头上眺望，大山拔地?成天阻, 江河纵横如星罗，巨木森森, 山谷深幽若陷。方志上说这里多瘴气, 淫祀盛，妖物猖, 不可行。

    正是四月时节，黄色的木香花大片大片的开满白色的院墙，一枝上能开七、八、十来朵。一团团一簇簇，不知是何时长起来的，也不需浇什么水。窄窄的一道木门，便隐在了一墙花里，不留心便瞧不见。

    晏停云注视着那莲花台，莲花台依旧吞云吐雾，沉寂无声。

    这样一瞧，莲花台确有两分生?机了……

    补录:八十载后，余行昆仑，又见刀者及其?侣，形貌与旧年无异。余叹哉：“君今成老神仙矣”，刀者大笑，对曰：“吾旧年非焉？”

    夜深人静时，犬吠声无。月华乍泄，万道金丝，洒向万万里河山，鸟兽伏拜，草木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