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我们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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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要不起你了，裴彻。”

    要不起，所以就算了吧。

    明明每一个字的发音都那样清晰，但落在裴彻的耳朵里却又如此模糊，像是浸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朦胧却刺痛。

    即使这样，裴彻依然选择三缄其口，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闵琢舟带回家藏起来，绝不让任何人染指触碰，直到这次风波摆平，直到所有龃龉消弭，直到一切事情平息。

    他坐在床边，目光空洞地盯着那充满童趣和梦幻意味的星星灯，既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这个世界颠倒。

    闵琢舟话音一字一顿，回想起当年在闵家所受的桎梏，记忆依然鲜明。

    闵琢舟说得每一个字都在恰好在裴彻心尖最柔软最在意的地方蹦跳，这种鱼死网破的态度将他的一切理智摧毁得七零八落。

    “咣当”一声撞击的声响，幻听一般从他耳畔响起。

    所以他不敢要了，也不想要了。

    这绝不是单单一个季苏白就能搅动起来的风云，裴彻动用了很多关系次查出来他身后的势力是宁城魏家，这个老牌的家族最近并不安分，虎视眈眈苦心经营，要的是整座城的世家都重新洗牌——如何保裴家和闵家，如何把闵琢舟从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中隔绝出去……

    闵琢舟用力挣扎，他浑身因为高烧而泛红沸热，只有那颗心雪一样的冰冷。

    几乎是动作快过思维，裴彻用一种毫无分寸的力度紧紧地握住了闵琢舟的手腕，他将他不由分说地按在床上，发了狠地辗转吻他。

    室内明明是极为温存的暖色，裴彻却难以直视闵琢舟被火光映照得分毫毕现的睫稍，他有一瞬间的迟疑，觉得自己如此固执地决绝地留在这里，只是平白增添彼此的痛苦。

    裴彻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闵琢舟，那些锋利的话语声声入耳，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紧紧搂着闵琢舟不肯放手，慌乱和恐惧之下眼眶竟然红了，他藏着自己无法言说的酸楚和悲戚，声音近乎恳求：

    他用一种狼狈不堪的眼神看着闵琢舟，直到后者低声说了一声滚。

    “我说，我们算了吧。”

    当那近乎粗鲁的吻强迫地落下，他抵抗不得，就用牙齿不留余力地咬破了裴彻的嘴唇——这个吻，毫无温情，像战火打响，像兵戎相见。

    等闵琢舟缓过那阵头晕的劲儿，再回过神，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重心不稳扶了把衣架，怎料那架子质量不佳，首尾分离地倒在地上，顺带刮掉了旁边桌子上的儿童摆件。

    他只觉得自己心口被挖出了一个圆洞，汩汩鲜血从其中不断地涌出，心尖那点温柔的、从未轻易献出却猛然遭到辜负的柔光飞速地流失，只剩下痛苦烧焦后的炭黑，以及一点灼灼的鲜红。

    “别碰我！”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随后是极轻的一声关门声响。

    裴彻如他所愿，转身而去。

    沉默是拉长的极刑，闵琢舟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收回去？

    看见闵琢舟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裴彻手足无措，想要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却被后者不留余力地推开。

    他们之间一切的过往就像是逆飞悬浮的雪粒，被时光沉淀成六角的星花，一场人为编织的美梦在这象征着童话的乐园里溯流而上，直到到达漆黑的夜空穹顶后才烟花一般炸开，又在转瞬之间消散而去。

    闵琢舟重复一遍：“裴彻，我们算了吧。”

    这种祸不单行的小事接连不断，本该令一个情绪不佳的人感到焦躁、甚至崩溃，可闵琢舟只是静静地看了眼那碰瓷散架的衣架，一言不发地将它复归原位。

    这种沉默在闵琢舟情绪极度不稳的情况下，被当作了一种默认。

    留观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男人一袭黑色大衣，正抱臂倚在门框上，眼尾末梢带着一点刺人的红。

    那一瞬间他并不觉得愤怒或者痛苦，一切情绪终于从某个临界点漫溢而出，就只剩下可笑。

    神情复归平静，那种属于闵琢舟的华丽的体面和荣光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裴彻声音陡然沉默了，过去的一周内他忙得焦头烂额，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牵扯了太多棘手的东西。

    仿佛没听清闵琢舟在说些什么一般，裴彻看向他的眼神中甚至涌起一点茫然。

    闵琢舟越是想要推开裴彻，裴彻心中那种空荡的感觉就越发强盛，他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仿佛如果不把眼前的人狠狠抱紧，闵琢舟下一刻就要消失。

    闵琢舟唇角缓缓勾起一点笑，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瞬湿润的光。

    闵琢舟浑身都疼，既是肯承认的病骨支离，也是不愿承认的情伤难却。

    即使血腥味在唇腔间瞬间蔓延，裴彻仍然紧紧抱着身下之人不肯松手。他担心混乱挣扎之中闵琢舟误咬到自己，就用手指抵住他的嘴唇和牙齿，可这个动作过分的轻佻和涩｜情，能给予闵琢舟的只有无尽的羞辱。

    沉默，又是沉默。

    闵琢舟眼眶通红，情绪似已临界崩溃的边缘，他整个人像是失控地颤抖着，那张精致又华美、牢笼一样的面具在此时此刻化作齑粉，他体面全失，声音近乎在吼：

    我给过你机会，但毫无回应。

    他的声音沙哑却平和，维持住了一种毫无瑕疵的云淡风轻。

    “裴彻，裴先生……我究竟哪点做得对不起你，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绕这么大的圈子来作践我？”

    闵琢舟轻哂出声。

    “放开！裴彻你放开我——”

    闵琢舟沉着声音，整个人胃里翻浆倒海，一种生理性的不适让他浑身肌肉痉挛。

    覆水难收。

    闵琢舟冷冷地盯着裴彻，他的手指深陷进留观室的床单里，分明的骨节呈现出一种挤压的苍白。

    “乖一些，琢舟……别这样，别推开我。www.cuizhu.me”

    将一切收拾完，闵琢舟再转身，视线猝然却撞上去而复返的裴彻。

    即使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对于一个高烧的病号也异常艰难，他低头垂眸，动作迟钝地把扣子扣好，抬头时两眼一片发白，头晕目眩。

    他只是豪门之间利益交换的一个牺牲品，却将这本该点到为止的爱情当了真。

    “这段关系本来就令人恶心。”

    “闵琢舟。”

    闵琢舟目光和他冲突交叠，那被高烧熏得有些昏沉的目光此时红得犹如带着血：“只要我……那你现在整出来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要我是吗？”

    窗外月光与雪色无声织结，壁炉烧灼的火光上下摇曳。

    “你疯了，裴彻！放开我！你爱和谁玩爱和谁睡都可以，我求你，别他妈再碰我了！”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求你了，裴彻。”

    他不想把事情整得这么难看，可惜事与愿违，一切本该在正轨的事情，全部都在崩坏。

    “你说什么？”

    如今被搞得体无完肤，似乎命运是对他妄图索取自己本不该要的东西的嘲讽与报应。

    再呆在留观室似乎也没太大的意义，夜雪依旧在下，时间也不能静止，不知所措的明天依旧会到来，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善。

    这场付诸真心却身心俱疲的游戏，我退出。

    缓过良久，裴彻才哑声开口：“琢舟，把话收回去。”

    答应季苏白的要求确实是下下策，但也是裴彻现在唯一能行的一步路。

    闵琢舟凝视着裴彻，周遭空气仿佛被风雪冻凝。

    一切不堪的狼狈尽数被收拢干净，眉眼之间流散出一种日常的矜持的贵气。

    闵琢舟刚刚在测体温时顺便把外套脱了，此时他起身走到旁边的衣架上，把自己的大衣拿下来，展开，套在自己身上穿好。

    没等他的话音落尽，裴彻就猛然开口打断，他的目光陡然加深，瞳仁漆黑一片，如同下了寒霜一般极冷。闵琢舟不错眼珠地和裴彻对视，他的眼神离奇得镇静，仿佛在用视线挑衅，无畏又讥讽。

    人在高烧的时候很难思考事情，闵琢舟漫无目的地拿出章一水给他的那个火机，手指毫无意义地反复摩挲着打火轮。

    裴彻耳畔嗡鸣，嘴唇血色尽褪。他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平白被挖走了一块血肉，闵琢舟说的每一个字都针扎一样的疼。

    闵琢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般，直穿裴彻的心口，他的脸上血色尽失，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透白，像是被窗外的飞雪浸过。www.yuxian.me

    一切情绪都在爆发中消散干净，东崩西裂般的宣泄几乎将闵琢舟的灵魂燃成灰烬，他出声，是不容拒绝的恳求。

    裴彻的胸腔剧烈起伏，他拼尽全力才维持着自己身体外包裹着的破碎的壳，而不使内心偏激的暴戾和偏执显露出端倪，进而做出更错误的事。

    “裴彻，我说我们算了，不是恳求你离开的意思。”

    裴彻眼球里血丝遍布，他自小性格极冷，在和别人共情这方面有几乎称得上有缺陷，但即使这样，他仍然能感觉到闵琢舟中烧的怒火……那其中甚至夹杂着一种复杂至深的恨欲。

    闵琢舟声音放得更轻，他抬眼凝视这裴彻，看他身体绷紧如弦、神情不可置信、整个人仿佛被利刃洞伤戳穿的样子，心中莫名涌起一点扭曲的快意。

    闵琢舟声音因病被烧得浑沉暗哑，可他目光脉脉，讽刺意味也更重：“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再陪你玩这种无聊的过家家，这种恶心的关系我一天、一刻、一秒也受不了了——”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闵琢舟，别推开我。”

    身边的人一离开，闵琢舟缓缓地睁开眼睛。他无声望着裴彻离开的方向，又将视线无声转向窗外的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