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乌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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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院里住进个后生。”许大娘摇大蒲扇，“长得可俊。”

    约莫也是实在无聊。

    小镇上居民互相知根知底，好不容易有点新鲜事，一传十，十传百。屋檐交错，递瓜子方便。底下开档的缺个斤少个两被人掀了摊子，楼上一溜窗户全开，探出一排脑袋。

    缓步经过的颀长身影顿住，转过头，视线定住人，昳丽而苍白的面上微微勾起唇角，道：“是。”

    “就是身子骨瞧着瘦些，风吹要倒。”

    回应的只有寂静。

    “一些果子点心，还有几个铃铛。”说着，人走上来，往石桌搁下一小提绳网兜的果子，白里透红挂着点点水珠，“桃子很新鲜，街坊们分着吃一点。”

    这话都不需问出来，为着对方面子着想，游莲尾音稍稍上扬，以作礼貌的疑问。可他眼里亮晶晶的笑暴露了本心，以至于伸手过去时，被恶狠狠挠了一下。

    吱呀一声，没合拢的窗户忽然打得更开，凉丝丝的微风刮过鬓角。

    王婶子使杀猪刀的手掌厚实，一拍自己崽子头顶，说：“怎么又花钱买吃的，上次你买给他的糖还没吃完呢。”

    天幕从深蓝转为乌檀，遥远的月光望进来。

    院里跳格子玩的王家二儿子今年十岁，接过点心兜子不住欢呼，粘在刚进门的人身旁喜滋滋地转。

    说着灵，手指一顺，就势往那柔软立起的毛绒绒耳朵尖尖爬。对方已生警惕，喉咙闷出低咆。

    狼也是。

    蓬松一小团兽影，稳稳端坐在桌角。太小了，会被人当作刚出生三四个月的狗崽，抱进怀里唉哟唉哟蹂躏的体型。但是它注视人的眼睛，又极其的目空一切、睥睨傲慢。

    剪刀一落，烛火腾起，落上一身如绸缎般丝滑油亮的，皮毛。

    客人已经往里头屋子走，边推门边说：“没关系，顺路买的。”

    一句话出，纷纷附和：“花瓶也好噻，看着让人心情好。不仅长得好，说话好听，做事也好。”

    也就是杀猪杀得多见血见多，再一听是遇上劫匪受伤，二人勉强摁下惊吓，又被钱财迷了眼。但两天相处下来，客人实在太过知礼，不知是哪户富庶家的公子哥落难。伤得似乎挺严重，整日待在房里，常常听见咳嗽声。不仅没添乱，反倒让人生出愧疚。

    把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面面相觑后，都盯住先前说好看顶什么用的那位，冯二嫂子呐呐张口：“长得是有鼻子有眼的哈。”

    恶狠狠。皮都没破。游莲毫不将手背乍现的几道红痕放在眼里。

    忽然，他受不住风似的，低头掩口轻咳了一声，。

    对视半晌，游莲手背往眼睛上一放，略是无奈道：“你今天回来得好晚。”

    许大娘举扇喊人：“游小哥，买东西回来了噻。”

    游莲从买的一堆东西里翻出几颗小玩意，捻出来的时候带动里头包着的金属小球，清脆地撞来撞去。黄豆粒大小，洒了满桌。

    泗水源起西域外，攀折山脉，溯戈壁荒原，流经三千里，入东海。江河冲沙成原，属晋国封地，名为澧县。澧县南边有一小镇，依山傍水，盛产花果，名为乌折陵。

    生生将他从假寐中踩醒。

    整个屋里就只有烛火撑起的这方小桌是亮的。

    也只是得到客人温和而疏离的拒绝：“不用了，多谢婶子。”

    指尖慢耙，从圆乎乎的小狼头顶耙到背，毛绒绒手感顺滑得不可思

    可不就是你霸墩子，我搬凳子，人挤人往王家院子紧闭的大门前伸脖子。

    食指又添一枚深刻见骨的齿印勋章，游莲抱着怀里扑腾不休的小东西往后一仰，倚墙犯懒。

    夏至三庚，天高云阔。时常一阵雨水，浇湿脚踩的青石格子砖，带起阵暑气土腥味，绞进行人匆忙避往屋檐下的薄衣衫。

    《女主坐怀不乱治好了吗》

    他倚窗坐下，指尖捻着，一粒一粒捏在灯下瞧。要挑出心目中最完美无瑕的几颗。

    对于这个极为和善，却也极有距离感的客人，王婶子总怕冒犯人家，话也捡着文雅些的招呼道：“饭菜快做好了，可要一起吃一些？”

    王家在街头开个猪肉档，天不亮出摊，生意好的话下晌就能归家。今天回来早，王婶子正在厨房里拉风箱生火，等着锅开下油炒菜，听见门响，边往围裙擦油腻腻的手边转出来。

    “买了什么，瞧你拎了好多东西咯。”

    吱呀一声，王家黑木大门开了又合。树下一众仍是鸦雀无声，只听大蒲扇呼啦呼啦地扇风。

    少顷，编好的红绳随长指垂落椅侧，松散勾着，似掉非掉，摇了几摇，摇下一地叮铃叮铃，越摇越慢。

    黑影不如何大，双掌合捧抱进怀里的大小，占据了小片桌面，睁着双同样黑漆漆的眼睛看他。

    陵为丘，即是丘地上辟出的小镇。因此，乌折陵中街巷高低错落。站在街头把头一仰，一路望到山坡上的巷尾，其间酒幌招摇，食肆笼屉揭起白烟，两旁瓜果鲜妍，红色的桃、青色的李堆在大大小小的箩筐里冒出尖、滚落地。

    “话不是这么说，选花瓶还要选称花好看的。”其他人反驳，“再说——”

    等待的时候最无聊。

    各自忙碌的大家伙一下不忙了，纷纷推拒：“这怎么好意思，留着自己吃噻。”

    “就是，太客气了呀，来者是客，我们还没好好招待你呢。”

    “不认识的。说是路上遭匪了，哎哟满身血，敲门时候人站都站不稳，把王婶子吓的。啧啧啧，可怜见的。”又一个知晓些许内情的脑袋凑过来。

    客人对于简陋的环境毫不挑剔，昏暗烛火下推过来一枚金灿灿的金元宝，温声道谢。对此，王家夫妇两人又是惊又是怕。搁谁半夜被敲门声惊醒，打开门见着个血淋淋的人影，哪有不怕的。

    今日的冯二嫂子便是，急匆匆哄睡幺儿，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相熟的让出半屁股板凳，还没坐下，眼睛直往牌坊门靠里那处白墙黛瓦不住瞅。

    “好了好了。”许大娘挥着大蒲扇左赶右赶，“有你们这么问人的吗，逼人上吊追命一样，上吊还要喘口气，人家病着咧。”

    忽而，掺进一点叮铃叮铃。

    才来看热闹的一知半解：“多俊？是亲戚么？之前没听说过呀。”

    有人沿着坡道一级一级走上来，乌发白衣，缓带轻飘。

    有极其柔软的物什，带着些许重量，刷子似的从他头顶耳根脖子一路挠过去。似乎是从窗户进来的时候无处下脚，嫌人碍事，干脆踩着他进来了。

    而这样的反差感，让观者想放肆蹂躏的心只增不减。

    天暗下，墨蓝色的穹顶盖到屋檐窗隙，出门时留的蜡烛烧下半截，暖暖地在铁盘上融了滩烛水。游莲把手上提的几兜东西一一放下。

    “明明你也很喜欢我。总比躺那些冷冰冰硬邦邦的桌子床板舒服多了，对不对？”

    “可不是，可不是。怪不得浑身血呼啦的忒吓人，王婶子能让人借住。”

    他也习惯了，坐直起身，说：“我猜你肯定是找不到路，是不是找了好久？”

    大家伙赶紧东张西望，十分忙碌，脑袋各自转别处去，余光却不约而同往同个方向瞄。

    你一言我一语，霎时把初见的那点陌生局促吵到天外。被话头围在正中心的人但笑不语，哪一句问话也不应。人说话，他就垂着双明亮的眸子注视你，笑意不深不浅，比桃子上沾的水珠还易逝，更动人。

    一睁眼，目光一搭，桌上蜡烛旁原本空落落的地方，团了一团黑影。

    酒香饭香，脂粉香，果子香，掂在秤砣声吆喝声里漫飘整日，直到天擦黑才渐渐消停。趁着西天晚霞披彩衣，街坊邻居三三两两挤在巷尾的大树下乘凉。

    挑好了铃铛，又挑出根                                                红绳。穿一粒，打个结，一粒一粒地编进红绳里。红绳繁复地交织在修长指间，做过许多回一样的灵巧。长睫微垂，切碎他眸里专注的光芒。

    这两日树下乘凉的人格外多些，去得晚，犄角旮旯也挤不进。

    这样的战争两日来发生过大大小小数十场，无一例外，都以妖王的壮烈失败惨淡收场。

    游莲总经不住这种诱惑，将手中红绳往小兽脖颈松松一绕，带起阵叮铃叮铃，“你戴上这个，无论去哪儿我都能听见声音，找到你。怎么样？”

    “不都是长得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冯二嫂子不以为然，“再俊，能俊过前头教书的李先生么，门槛遭媒婆踩烂几回，没定下来。好看顶什么用，挑得很！”

    这等情势下，关于王家院子来了个面生的俊俏后生一事，人是晚上到的，隔天天还没亮就传开了。全镇不至于，但远近三四条街通通听说了。

    外头的树下喧哗，隔墙王婶子揪孩子耳朵的吵闹，一并跟着屋门一合，小声下去。

    游莲轻笑出声。

    众人如梦方醒，纷纷让路。

    再说不出来，树下熙熙攘攘的声骤然静了。

    寂静。

    王家是两进的院子，外院旁侧开了个小门，里头小院僻静，一间柴房一间客房。客房久没待客，堆满杂物，还是前两天夜里王家汉子紧忙收拾了出来，勉强可以住人。

    他毫不在意，反手往自己手腕一绕，绳结一扣，刚刚好，“那就我戴，你听声儿来找我，总行了吧？反正你的耳朵比我灵。”

    ——

    “就他一个人么，没见着有人在旁边照顾，可怜的咧。”

    但怎么说呢，虎落平阳被犬欺。

    “游小哥哪里人噻，听口音不像我们本地的。”

    不出意料被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