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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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无贵贱，能治好病就是好药。”程克青眼尾一扬，“仅汤药自是不够，你在渔船上数年摇桨，风湿入体，闭阻经络已成顽疾，我再取艾条，定几处穴位，你可自行在家艾灸，不用日日来医馆理疗。”

    三十八余，产后恶露不止三月余，补中益气汤何如？

    那鸽子低头梳理着翅膀下的羽毛，扑棱着走进屋子里，轻车熟路找到窗旁的一碟小米吃起来，尖嘴啄得瓷碟叮叮作响。

    “可记住了这几处穴位？”程克青低声叮嘱妇女，“每日用艾条将双臂早晚灸上两次。七日后再来复诊。”

    妇女谢过程克青，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和铜板，小声道，“娘子，诊金？”

    程克青心神一动，思忖再三，踮脚爬到柜阁顶上。隔板里放着一个漆雕楠木盒，面上铺满层层灰尘，她伸出手指沿着漆雕纹路在木盒上摸索了一会，盒子自动弹开，红色的锦缎包裹着一柄宝剑，剑柄上留着一青花琉璃坠子，只是破碎不堪。宝剑未出鞘，却衬得她脸色森然。

    “我傻啊！送上来挨打？”郎棋昌生怕程克青追上来，他远远朝程克青鞠了一躬，“阿姐息怒，我稍晚些再来！”说着逃也似的跑走了。

    剩下的女子俱弯身行礼送走程克青，面面相觑，愁眉苦脸，有苦难言。

    “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可她娘在逢春堂学了一身本事去了永州展业，留下这么一个小不点托付给你，说得好听点，唤你一声干娘在逢春堂求学，说得难听点，也不知道她娘还回来么，你何必如此拘束她，元柳自小命苦，只是嘴馋一些，让她吃一点又怎么了？”

    那妇人将袖子高高挽起，两只手臂置放在药枕上等着。那手臂的肌肤历经风吹日晒已成了绛褐色，十指宛若刚下的子姜，又硬又粗。

    说着程克青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郎棋昌只当是程克青在讥讽自己，立在一旁，脸色铁青生起闷气。

    万灵见程克青一个眼神递了过来，心领神会，上前将妇女的银子推了回去，只取下两枚铜板笑道：“等药到病除了，您替我们娘子网几尾河鱼就行啦，快抓药去吧。”

    “够...够了吧？”万灵被问得一怔，停下手中的笔，怯懦回答道，明显底气不足。

    程克青余光一瞥各个惨兮兮的表情，视若无睹，心中却叹然不止。

    医馆一诊室里，程克青居于堂中，面前坐了一位身着粗布罩衫的妇人，脸色枯黄，年约莫四十有余。妇人旁边围了五六名女子抱着纸笔记录听学的要点。

    那个时候跪在长廊下的程克青，何曾想过多年后的自己，会这般重复程卓英的陈词滥调来教训别人呢？

    《亡妻追忆录（山居旧事）》

    剩下的几位忧心被提问，皆低着头佯装忙碌的样子不敢抬头。

    程克青瞪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要不然你以为当年我是如何闯荡江湖的？靠耍嘴皮子么？”

    屋里灯火摇曳，窗上人影绰绰，她抿着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辅之砂仁、神曲、香附、枳实各一钱。

    那妇人自知能求到云娘子亲自问诊实属不易，这两枚铜板仅仅是出自象征之意才收下的，她欠身深深鞠了一躬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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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鸽子飞得极快，越过逢春堂的屋檐，隐进四方街角的归元堂，夜空里彻底不见了踪影。

    程克青伸指搭脉一探，询问几句，示意女子将袖子放下，拿起药方说道：“防风、黄柏各一钱，柴胡二钱，苍术三钱，用水两碗煎至一碗，空心服用。”

    “想当年，我功法尚在时，哪日不是闻鸡起舞不舍昼夜，像你这般惫懒，何时才能有所突破！”

    程克青神色凌然，肃声道：“前几日刚刚讲过的案例，唐代鲁州刺史风痹不能拉弓，甄权为其刺肩髃穴后恢复如初，这才过了几日，你全忘了？”

    风声鹤唳，形影单只，程克青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独身朝前厅走去。

    话音未落，身旁的女子皆埋头奋笔疾书，

    她扫了眼气鼓鼓的郎棋昌，斥道：“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时辰不早了，我去逢春堂坐诊，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手势暂缓，他不假思索地回道：“风入罗帷照疏棂。”（注2）说着手执长剑呼啸而下，好似一阵狂风掠过，将方才那点白色的痕迹一扫而空。

    这一招使得干净利落，程克青目露赞许之光，点点头又抬声道：“莲动下渔舟。”（注3）

    诺大的院子里剩下程克青一人，她嘴角上扬起一个饱满的弧度，到底是亲手带出来的徒弟，自己身上坏的他是一星半点也没落下，全学会了。

    “郎棋昌，你还真是没大没小，皮痒讨打了你？”程克青抱着双臂，下巴一点，肃声道：“今日还未练功吧？”

    郎棋昌收了剑，满不在乎地回道：“到点我要觅食了，今日阿肆送来的柿饼看着就好吃，你不尝尝？”

    如今，她也只能和郎棋昌纸上谈兵了。

    不过这种日复一日，稳定的忙碌，倒是生出一种平淡是福的安全感，可以自由把控人生的感觉，妙不可言。

    程克青扫了正在下笔的几人一眼，目光微沉，抬起妇女的一只手臂，用力触点，问道：“万灵，风湿麻痹，我用曲池、支沟、列缺，够么？”

    元柳轻轻“嗯”了一声，蹦蹦跳跳雀跃着跑远了。

    程克青摇着头笑了一下，真应该让他们去见见程卓英教训人的本事，那才可怕呢！

    忽然墙角后钻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身影，女孩扎着两长髻，瞪着一双望穿秋水的眼睛，从廊柱下探着头乏生生冲程克青道：“干娘，我也想吃柿饼。”

    见程克青走来，他连忙起身，腰间环佩当当作响，他拱手行礼道：“深夜打扰云娘子，实在是

    手指一一抚过剑柄上的浮云纹，手腕陡然用力拿起宝剑，不过片刻，似乎已竭尽全力，程克青的额头上一层密密的细汗，宝剑沉沉掉进盒子里，连带着她的心                                                也跟着千斤坠顶。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自觉眼下的脾气已经算是和蔼可亲了，但医馆内的女学生们见了自己，一个个都似耗子见了猫一样胆小。

    殊不知，程克青每每说完这些苦口婆心的“想当年”时，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自己在三剑山庄时，因为贪玩偷懒被程卓英责罚的情景。

    程克青弯身伏案，提笔在纸条上添了一句：

    她推开窗子，顺了顺鸽子的羽毛，从鸽子圆滚滚的肚子下摸出一根竹管，细细的竹管内夹着一张纸条，飘逸的字迹写着：

    郎棋昌会心一笑，宽解道：“我省得，阿姐喜欢做便宜干娘！白白得了个半大的便宜女儿，何乐不为？”

    程克青放下笔，伸了个拦腰，吩咐道：“今日便到这里吧，你们下去再温故知新，哦对了，给其余的学生说一下，本月抽考末尾的两名是要卷铺盖走人的。”

    她将纸条卷起来塞进竹管，鸽子自觉地上前将程克青手里的竹管用爪子抓起展翅飞走。

    郎棋昌飞身一跃，剑尖直挑青空，又倏然落下一点地，剑锋走势之快，仿若在空中留下一条白色的燕尾，将这一招演绎出来。

    程克青回完信笺，心中盘算着时辰，不一会儿望春进来道：“娘子，归元堂的段公子来了。”

    这一日直坐得她腰酸背痛，相较平日，还算是人少的了。

    郎棋昌仰天长叹道：“阿姐，为何无论我怎么勤加练习，都不及你这般反应迅速，招招毙命，我什么时候才能赶上你。”

    “请！”

    郎棋昌亮出玄铁重剑，剑锋森然，凌冽的冬日里不禁让人心头一寒，他捏了个招躬身道：“请阿姐赐教！”

    程克青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就脾胃虚弱，你还让她吃柿饼，我看她后半夜要是拉肚子，你就等着挨板子！”

    万灵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袋，丧气哀叹，“呀，我怎么忘得一干二净！”

    程克青听完，默了一会，淡淡道：“她娘好不容易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家里走出来，总不能因为带着个孩子便要被束缚一生吧，她唤我一声老师，我能帮一点是一点，不就多张嘴吃饭么，逢春堂还是能承担的。”

    郎棋昌上手揽起女孩的圆脑袋，柔声道：“别听你干娘吓唬你，去吧，昌哥哥都给你留在厨房里呢，找望春姐姐去！”

    妇女愁容满面，“云娘子，我这双手麻木五六年了，喝了许多汤药都不顶用，您这方子都是些寻常药物，能治好吗？”

    如此这般来回了约莫三十个回合，终于在程克青的一招“金樽空对月”（注5）中败下阵来。

    寒风乍起，程克青拢了拢衣领，略一沉吟扬声道：“上下一白，长堤一痕。”（注1）

    程克青见今日前来问诊的人并不算多，便辞了逢春堂，回了后院。

    窗外几声清脆的鸟叫，程克青如梦初醒，转手合上木盒走到窗前，隔着木扉的缝隙，一只白鸽乖巧的抓着栏杆。

    适逢冬月初一，各家各户都有许多繁琐之事要忙碌。

    恍惚之间，倒像是她成了程卓英，郎棋昌反倒变成了当年的程克青。

    郎棋昌依言展示了一招后回道：“流莺百啭。”（注4）再续上一招破开方才的攻势。

    “元柳？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在医馆学习么？”

    她独身立在窗前，游目远纵。窗下的修竹茂密，数九寒天里仍然苍翠欲滴，一如三剑山庄的幽篁里，漫天碧海光彩照人。

    她起身前往正厅，上座已落座一位宝蓝色长衫的男子，手握一柄纸扇，行为举止文质彬彬，书卷气颇为浓厚，此人正是归元堂的段屾。

    程克青立在原处，勾起一个甜甜的笑容，柔声招手道：“棋昌，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