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珍珠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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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仓库之中的书房和内室以薄帘相隔，许是江既白声音实在太过响亮，薄帘微动，自里头走出了个人。

    “咳咳。”隋意清了清嗓子，隔着轿帘问道：“咱们还有多久能到尚书府？”

    那声音有些苍老，威严却不减半分。隋意蓦地转回头去，只见那人发丝枯槁、眼皮耸拉，一副耄耋老人的模样。

    隋意看向江既白——她记得她十岁离开珍珠府之时，那人刚过而立之年。怎么如今，她再度望向他眼眸之时，却只见浑浊。

    隋意眼中略有悲戚，看向沈淮川，倏地又想起面前这人自朝堂炼狱之中爬到如今这尚书之位，脚下不也正踩着父兄累累白骨。

    沈淮川又甩了一鞭，本想转头告诉隋意此行并非尚书府，却发现漆黑的车轿之中，隋意眼神疑惑，正盯着他看：

    待他二人走远了，隋意深吸了口气，才问沈淮川道：“江少师这疯病，可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杀父之仇，隋主簿可别轻易放过了他。”

    这长安朝局吃人，她又再一回见识到了。

    沈淮川偏头，隋意随着他视线看去，这院子后竟飘着一只旗，上头赫然写着“江”字。

    “可他已然是江家家主，他还想要什么？江既白如今这副模样，又能奈何得了他什么？”

    郗珍珠时而生气，时而也纵着她，但却甚少让她出府                                                。可江既白惯会宠她。小孩子长得快，江既白便几车几车地往郗珍珠府上送各式各样的首饰衣衫。

    你我终归都是朝堂之上黑白棋子，谁踩着谁的白骨又有何分别？

    沈淮川又摇摇头：“并不。只是因为如今那位江家家主听闻圣上要你拜访他，怕江既白重得圣心。故而才废了这么大力气，将他从京城迁出，又锁在这儿。”

    “沈确？”

    隋意沉默着摇摇头：“我们进去吧。”

    隋意缩瑟在披风中的手紧握成拳、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着。她眼中含泪，模糊了视线。张了张口，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来。

    沈淮川那只手霎时不上不下地顿在空中。半晌，沈淮川弯了弯手指，这才又尴尬地放下。

    江既白似是不可置信，走近了两步瞧她。隋意看着他眼角皱纹，又看他鬓边白发，实在是不敢相信——江既白今年也不过四十又三，本该正值壮年，为国效力。可他却......

    许是见隋意许久不回话，抑或是察觉她情绪不对，沈淮川又一次回头瞧她：“怎么了？”

    沈淮川笑着看她：“我这是要带你......”

    隋意本就对此事多所怀疑，本想仔细瞧瞧那书上批注，却被人喝止。

    “我们要去哪？”

    头一回在青天白日里坐尚书府的马车，隋意四下瞧了瞧这“贼车”。也不知是否是为了遮光，除了车身以妃色绸缎包了包，内里一应是玄色。

    这下她倒是连半点睡意都没了，满脑子都是她方才想着沈淮川坐在这软垫上屁股会不会疼——这回倒好，沈淮川不仅没坐在软垫上，还坐在了车前的木头板上，给她当车夫。

    隋意抽噎几声，转过身去抹了泪：“劳烦江少卿先扶江少师回里头歇着罢，我有句话想问沈淮川。”

    《玩弄奸臣感情后他死了》

    “隋主簿稍安勿躁——”

    她恨自己出身贫微、恨自己身为女子、恨自己永远无法独揽大权，为故时旧事平反，也为身边亲友撑起羽翼。

    见隋意蓦地回头，他便快走了两步，将披风递给她。那是沈淮川前几日搁在马车里的披风，却没想到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

    隋意顿觉冷意直逼她胸口而来，便是披着披风也抵挡不了半分。

    “沈淮川这人，千人千面、阴险无心。隋主簿万别被他骗了。”

    “不。”沈淮川折了支门边杂草：“你还记得，你我面圣那日，圣上曾亲口交代你，要你去拜访江既白吗？”

    彼时的她本以为这一辈子这样过去，倒也不算差。只是不想，那安稳而快乐的生活就这样掩在了长安烟尘之中。数十年后，郗珍珠惨死、江既白疯魔，徒留隋意自己苟活人间。

    “看什么？”沈淮川轻笑一声：“不是派人传过话了吗，说等不及要见你了。”

    “看到了吗？”沈淮川扬了扬下巴：“这是江家在京郊的一处仓库。”

    而这大抵就是沈淮川偏要带她来此，见江既白一面的原因。

    沈淮川还想往里走，隋意却没跟去。身旁一应木桌板凳之上甚至丝毫不见灰尘，一瞧便是急匆匆搬来的。到底是个仓库，虽改成了住人的地方，却到底逃不过阴冷逼仄。她只觉得越往里走越压抑，便索性等在床边。

    皇帝走后，沈淮川身旁的侍卫钟慈传话来说，尚书府的轿子已经等在门外了。隋意顿觉无奈，上了那贼车过后才反应过来——不怪纪怀澈那厮误会，眼下她不正是被这贼所骗，被一顶大轿抬去沈淮川府上吗？

    带你私奔。

    “江少师住在......”隋意顿了顿，再度环顾四周，怀疑道：“住在这儿？”

    半晌，江既白推开了江衡书搀扶地手臂，跛着脚朝隋意走来，眼中皆是不可置信：“阿意......你是阿意......”

    沈淮川带着斗笠，低着头将手中缰绳交给院门前的车夫，而后才走到隋意面前。见她被风一吹便止不住地瑟缩，便道：“京城深秋不比江南，是该多添件衣裳。”

    江衡书看向沈淮川，他微微颔首，江衡书便半扶着江既白了进了内室。

    “我是，”隋意含着泪点头，出口的话也颤抖着：“您还记得我。”

    沈淮川在皇帝面前重提重查旧案一事，到底也是将这事糊弄过去了。隋意虽知道这事没这样容易了结，眼下却也顾不过来。

    秋高气爽，深秋的京郊却比京中还要冷上几分。隋意自马车下来时，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沈淮川摇摇头：“你方才问我什么？”

    江既白闻言便盯着隋意看，盯了许久，似乎有些疑惑，转头和江衡书道：“我不认得她。”

    沈淮川不禁一笑。隋意刚裹紧了披风便听见他笑着一声，挑眉问道：“笑什么？”

    隋意见他蹒跚地转身，像是在寻着什么。将那书桌上的经书纸笔全打翻在地上也浑不自知，只自顾自地问：“阿意爱吃红豆酥......红豆酥呢？我方才放在这儿的红豆酥呢？”

    隋意不答，只掀开窗边帘幔。只见窗外景色熟悉而陌生，明明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通往哪儿的路。

    “江少师这疯病时而严重、时而与常人无异。前些日子我与衡书找到此处时，他尚

    世家之间总有争斗，这隋意是知道的。只是如今江家家主正是江既白亲兄，他二人竟也要斗到这不死不休的境地吗？

    披风有些长，直直盖到隋意脚踝。玄色披风一裹，甚至见不到隋意里头穿的一身白，倒是颇有些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

    隋意道：“我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那闪着光的石头和江南绣娘跃然绸缎上的花鸟鱼虫，便已是隋意全部的童年了。

    可隋意却知道，面前这人就是江既白。

    “怎么了？”

    正是江衡书。

    隋意年幼时，郗珍珠不喜让她食甜。可江既白每到府上，手边常有几盘点心，多是红豆酥。小姑娘被馋得狠了，便常常蹭到他膝边——看似在瞧他二人下棋，实则不知吃了多少糕点下肚。

    “叔父。”江衡书快步走到江既白身边，搀住他手臂，看了眼隋意，试探道：“您不记得她了？”

    隋意本想算算时辰，看能不能在这贼车上睡一觉。可这声音着实太熟悉。她蓦地掀开轿帘，只见沈淮川一身车夫扮相正坐在轿前。

    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人回应，隋意这才回头，却发现那人刚自马车上走下，手上还拎了件披风。

    虽说是个破败仓库，里头笔墨纸砚、床榻被褥倒是一应俱全。隋意走在沈淮川身后，直至走到床边仍没能见着江既白。

    手边书桌上刚巧放着一卷书，隋意瞥了一眼，却见上头竟是工整批注。若这书上批注皆是江既白所写，那映安所说的患了疯症，许是另有隐情。

    沈淮川策马而去，余下的半句话隐在了呼啸的秋风之中。

    只是有些出乎她意料罢了。

    “何人在此？”

    沈淮川叹了口气，想去拍拍她的肩膀。隋意却蓦地后撤一步，躲开他的手。

    隋意缓缓阖眼，两行清泪落下。

    隋意抱臂的胳膊松了松，摇摇头道：“也不是很冷。”而后又将视线转向面前这院门，只见这木门并未上漆，门边又是杂草丛生，像是经久未修，久无人居。

    沈淮川淡淡道：“你心里既已经有答案了，还问我做什么。”

    隋意蹙了蹙眉，没想明白其中缘由：“和你给我那枚铜钱有关？”

    隋意闻言，心跳似是停了一刹，耳边却蓦然响起纪怀澈混杂着淅沥秋雨的警告：

    江既白听到这两个字，眼神便失了焦，像是在翻阅他混沌记忆之中的某个角落，口中也念叨个不停：“隋意......隋意......”

    隋意。

    江衡书见隋意伤心模样，便轻声道：“她是隋意。”

    隋意在京中本就寡亲，更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所谓“故人”居于此地，便问沈淮川道：“这是什么地方？”

    隋意并不意外。醉歌楼混战那日，她便已然发觉江衡书与沈淮川关系匪浅，江衡书又与江既白同时雁门江氏中人，他出现在此处也算不上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