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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行亦在近旁,侍女和沈宜芳的异状入眼,便立刻上前查探。见到冰冻手掌,当即亮出令牌,在铁蟒率禁军迈进堂内的同时开口下令:“禁军统领铁蟒听令,即刻起,宣天阁内所有人员,尽皆收押西宫五院,无我命令,不得离开。再派人手,立刻赶去冰窖,无论有谁在场,均原地扣押。”

    侍女打开沈宜芳席侧冰鉴,端起玉碗后莫名尖叫,随后立即扑跪在地瑟瑟发抖。

    ——那冰块里冻着的,是一只手。

    逃筝低声:“裕昆宫今日用冰,均取自乙三区。”

    主事在前引路。奉行高举火把,逃筝提盏宫灯,两团火光再幽暗冰窖之中也显黯淡。

    接着就该趁他们措手不及,一鼓作气把这场戏唱圆。

    森白寒气扑面而来。

    尖叫发于肺腑,她瘫坐后仰,顿觉腹部紧缩阵痛。她左手紧紧按住小腹,翻身跪伏,伸长右手去抓赵结。可那双脚,那条衣摆,离她那样近,又那样遥远。

    越是胆小怯懦,越能胆大包天。

    时间似有霎时停滞,列坐不约而同屏息,席间再陷静谧。偌大宣天阁浑如冰鉴,不知何处而来的森森寒意盘旋不去,爬进骨髓,缠绕经络。

    解桑尚还留在阁内,奉行到她身边略作安抚,额外吩咐禁军送她出宫回府。等所有人员押离,奉行吩咐:“宣天阁内新旧冰鉴全部打开。”

    奉行举火把上前,照过四周冰墙,未见尸

    “啊——”

    音色低柔,却听得沈宜芳浑身战栗,动弹不得。

    然而站起来、说出这几句话,已耗尽沈宜芳全部勇气。恐惧从脚底升起将她包裹,她只能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再没有丁点儿勇气转头看赵结的神情。她笑容像被铁钉钉死在脸颊,分毫不敢松落。

    接连叫声传遍宣天阁,所有目光齐聚堂上,看到赵结远离沈宜芳,好似拂去明镜尘埃。

    她偏了偏头,眼中神采全数褪去,手底劲道越发凶狠。骨骼近乎崩溃的响声萦绕耳边,她的力道仍旧不减分毫。直到方微力道陡然消失,握住她的那只手脱力松开。她瞥眼那只疲软的手。脱臼或者骨折,总归不会无恙。但心中毫无愧意,只漠然移开目光。

    皇宫冰窖空间内,分有乙、己、辛、癸四个大区,每个区域再分若干小区。辛二区位置较深,奉行举着火把,照着沿途其他区域,出进门时的乙区大部分存冰耗尽,其他区域皆有余冰。

    尊位前五尺,奉行止步。

    满京皆知圣上视她为掌珠。

    奉行便问主事:“取冰次序有什么讲究。”

    短暂寂然后,席间升起诡异的喜气。

    零零散散的贺声传出。

    宣天阁内骤然鸦雀无声。

    奉行左手攥拳,指甲深嵌于掌纹。

    这些冰镇梅子汤,正是沈宜芳命膳房预先熬制。

    铁蟒回堂上复命:“西宫五院全数开启,布控已经就位,冰窖业已完全控制。列坐诸位殿下可以移送西宫五院。”

    血。

    主事开口:“此处空缺,就是被宣天阁取用。”

    赵结送沈宜芳归位落座,语带担忧:“菜品未动,是胃口不佳?”不等回应,便自说自话,“天热食欲不振,况且还在孕中。来人,呈碗梅子汤,与太子妃消暑开胃。”

    沈宜芳拿命在赌,赌赵结爱惜脸面,赌奉行嘴硬心软。所以明知欺君之罪,也要以身犯险。她没料到奉行竟然不留丝毫回旋余地,直接代君降旨,将她满门诏进京城。

    奉行颔首:“去吧。”

    奉行细细查看,确认无误,再率队赶去冰窖。

    是她当日心慈手软,才会养痈遗患,有愧皇姨母教导。覆水难收,追悔已迟。今日无论是她,是赵结,还是沈宜芳,都该恶果自尝。

    是赵结,一定是赵结,赵结在警告她。

    内侍抬来数台冰鉴,座席两侧冰鉴悉数更换。新冰落地,周遭寒气更浓,时而窒热、时而湿寒的众人重获凉爽。

    奉行右手被方微死死扣住难以挣开。习武多年,她自认膂力过人,万没料到竟会莫名不敌方微。她半怒半疑回瞪方微,反握其掌,暗中较量。

    有圣宠庇佑,足可横行无忌,但她成日里虽张扬跋扈,却也知适可而止,未曾有过无端仗势欺人、擅权营私之举。太子妃有孕之事,关乎江山社稷传承,理应报请行宫定夺。她竟一反常态,毫不掩饰地当场假拟圣旨,引得列坐窃窃私议。

    当众把腹中孽胎栽给赵结,全然不顾冒充皇室血脉乃是欺君大罪,豁出全族性命破釜沉舟。

    近年皇宫人员愈发稀少,用冰数量锐减,辛二区存冰只凿去不到三成。望眼巍巍冰山,奉行看向主事。

    无需再多吩咐,赤珠上前搀着沈宜芳手臂,迫使她转向尊位行叩拜大礼。沈宜芳只觉全身僵硬无比,张口结舌,汗如雨下,任由赤珠牵引按头叩拜。

    方微面色如常,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张口无声:“不要妄动。”

    “雪晴有汗。”三叩首谢恩后,赵结扶沈宜芳站起,“来人,换冰鉴。”

    铁蟒见令叩首:“末将领命。”

    赵结头颅微低,手捏玉杯,掌腕微旋闲心把玩。杯中酒液随腕摇动,时时切过杯口,却未漫出一滴。

    “宣天阁今日用冰,都是从辛二区取的。”

    她昂起头,涕泗横流,满眼哀求。

    冰鉴盖子敞开,天气炎热,冰面稍有融化,掌腕切面的筋骨血肉逐渐清晰。这切面,看着像整个身躯全部冻在冰里,内侍切凿冰块时,将部分肢体一并凿断。而冰窖幽寒阴暗,内侍们难以久留,凿好冰块装进冰鉴后就匆匆抬出,无暇仔细查看其中情形,所以才会把这块冰送来。

    奉行心有判断,离开堂内。

    赵结嘴角挂着微微笑意,眼神冷漠如冰。“来人,送太子妃回宫,传御医。”他后退寸许,衣摆轻轻擦过沈宜芳指尖。

    说话间,三人抵达辛二区。

    “辛癸区的冰更厚实,融化更慢。像是乙区,靠近门,冰窖虽在地下,夏季往来取冰,门频繁开合,难免有热气透进,冰面就没那么结实。是以寻常用冰从乙区取用,饮食用冰多取用已区,而宫室取凉用冰就在辛区,癸区用于存放各地送来的蔬果贡品。”

    冰窖门前,逃筝提灯等候。

    “怎么在这儿?”

    他淡然横杯,倾尽杯中酒。

    席间闻言骚乱,当时闹哄起来。

    凌乱的步伐与目光同来,铁蟒率值守进军飞奔赶来。

    皇姨母。

    冰窖主事战战兢兢上前,听奉行说进冰窖,急忙送来两条斗篷,供奉行逃筝御寒。

    独沈宜芳花容失色。

    她后悔了。

    不要妄动?

    沈宜芳离得最近,下意识应声转头去看。玉碗跌回冰鉴,艳红梅子汤尽数倾洒,汤水流过冰棱,滴滴答答不停。整块寒冰尽染红墨,冰身各处浓淡深浅不一,如花,似血。

    宫娥传令阁外。

    刀剑在侧,席间安静下来。

    远处看来,倒像夫善妻贤、伉俪情深,引来赞叹恭贺。

    “那……太子殿下?”铁蟒稍有犹豫,奉行下令是说所有在场人员,不知赵结                                                是否在列。

    人手。

    余光两边,沈宜芳无声瑟瑟。

    岂会是妄动?

    “过来凿冰。”逃筝踢踢脚边瓷缸,缸中存冰,化出半指深的水,“正好遇到禁军封门,听说宣天阁出了事,所以过来等着。”

    《孽归》

    奉行在近,已经看出今日之举是沈宜芳自作主张,赵结并不知情。她原本还有后话,决定暂时收敛,留些空档给赵结施为。私通外臣、暗结珠胎,无论居心为何,她与赵结都曾再三宽恕。偏沈宜芳冥顽不灵,要为区区孽胎自寻死路。

    主事快步转弯,稍作停留,待奉行二人跟上,方继续向前。

    变故只在瞬息间。

    列坐均为皇亲国戚,禁军将士稍有犹豫,铁蟒全然不惧,当即指挥将士堵住宣天阁四门,再调数队人马看管现场,另有人员奔赴西宫五院和冰窖。

    留守禁军将冰鉴内冰块全部翻倒在场中,除沈宜芳席侧冰鉴内的手掌外,未见其余肢体。

    沈宜芳不由自主细看,半透坚冰之中,隐隐约约,有着起伏的轮廓。她忍不住定睛描摹那若有若无的轮廓,终于,等到梅子汤落下大半,她看清了——

    “雪晴。”赵结忽称沈宜芳小字,像是举案齐眉夫妻间耳语,“谢恩。”

    忽然,一滴酒飞溅而出,脱离了他的掌控。

    方微满面汗珠,左手托起右手,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樊云生刚有觉察,方微便因忍痛耗费大量力气不得不倚在他肩头。旁人来看,至多以为是夫妻如胶似漆互相依偎,并未生疑。樊云生急于带方微离开诊治,方微却不肯挪步,牢牢盯着奉行背影,看她在一片贺声中走向尊位。

    血腥入鼻。

    奉行微微抬头,仰望空空荡荡的尊位。

    奉行收敛心神,原地回身,向席间宣告:“圣上宽仁,体恤沈氏思亲之情。赐府邸一座,命沈氏一族即日举家迁居京城。待沈氏生产之后,再另行封赏。”

    奉行回眼,对上赵结一双冷眼,缓缓道:“原地收押。”

    与此同时,席间解桑举杯,诚心道贺:“妾身预祝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玉燕投怀、石麟入梦。愿殿下、娘娘风月常新、琴瑟永和。”旋即一饮而尽,笑逐颜开。

    是赵结刻意下令更换冰鉴、呈梅子汤,这冰中手掌无论是否与他有关,此时都不能放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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