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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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福泉机灵，上前解围，“不妨事的，只是一点墨痕，拿去浣衣局清洗就行了。”

    郭暖哑然，她本就看不起这些约束女子的戒条，又怎肯认真去背它？其实女学里的姑娘们也未必瞧得上，之所以肯学，无非因课程里有这几本罢了。就拿郑流云来说，她虽然能将女四书倒背如流，可真要她照书里去做，她也是万万不肯的。

    郭暖陪笑道：“这段时日为了太后之病延医问药，忙得焦头烂额，一时竟想不起，还望陛下见谅。”

    郭暖：……她真不是故意的！

    他也不戳穿，接着道：“可能熟读成诵？且背一篇试试。”

    他倒要看看她会怎么演下去。

    口气很亲切，但是郭暖怎么敢当真呢？郭太后是她姑母，所以她才能不拘一格的，皇帝可是非亲非故。

    这回轮到郭暖沉默了，一直以来她都没去想这个问题，亦或者不愿考虑，在这个盲婚哑嫁的时代里，多数女子的终身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这倒是实话。陆鸣镝又被问卡了壳，有时候他觉得这女子愚钝无知难以沟通，有时候又仿佛只是大智若愚。

    本想瞧个仔细，忽然记起后妃不得干政，她这时候犯禁等于自毁前程，说不定皇帝正是以此来试探她呢。

    福泉不予置评，只含笑搀扶着她上轿。

    只能讪讪地将铁签收回去，另换了一串猪五花给他。

    这个是有标准答案的，郭暖忙道：“《女诫》、《内训》、《女论语》，还有《女范捷录》。”

    不是让她伺候笔墨？正好请皇帝看看她是位多好的贤内助。郭暖微微撸起袖管，春葱般的手指抓着墨条便在砚台里飞快捣动起来，自以为小菜一碟，哪知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没一会儿便磨出了厚厚一盘墨汁，又因为方向没控制好，有几点墨汁生动活泼地向皇帝脸上飞去——尽管他及时避开，可也落到了衣领上。

    眼看小姑娘满脸诚惶诚恐，陆鸣镝十分无奈，他叫她来本想看看两人正常身份下还能否自在相处，然而——她怕他似乎怕得要哭出来了。

    却迟迟无法下嘴。

    接下来便可以坐享其成了。

    陆鸣镝：……普天之下，这还是第一个敢对他呼来喝去的人。

    陆鸣镝：“……这又有何讲究？”

    只是这样两手空空也有些尴尬，郭暖不由得望向案上正批着的奏章，隐约瞥见一个郭字，难不成是言官弹劾父亲的？

    皇帝轻轻瞥她一眼，“听你的意思，郭太后仿佛病得很重，难为你一个女儿家终日侍奉床前，连消闲玩乐的时间都少有。”

    陆鸣镝看着主仆二人陆续从袋中掏出各种杂七杂八的肉块，继而有条不紊地穿到铁签上，目中有着深深怀疑：这东西能吃吗？

    虽然她不太喜欢郑流云，但郑流云的行事无疑很有借鉴意义，像个标准的淑女。郭暖于是仿照着郑流云的口味，着了一件宝蓝色衫裙，上头只有零星几点刺绣，端庄大方，最符合持家有道的少奶奶形象。

    郭暖忙规规矩矩负手而立，不敢左顾右盼。

    她对相熟的人一向挥霍洒落，不拘小节，唯独采青听着有些脸热，小心扯了扯姑娘的衣裳。

    郭暖哪晓得他从没尝过这种东西，只坏笑着道：“是怕吃成毛病来罢？放心，都说以形补形，我一个女儿家不也没什么吗？你是男子，那更没坏处了。”

    陆鸣镝嘎嘣咬下，果然香脆得很，以为她只知胡吃海塞，原来厨艺也很不错。

    郭暖并没察觉话里有何不对之处，兀自道：“你若已有了家室，那咱们就该避嫌了。”

    倒令他刮目相看。

    换言之，便是一场面试。

    *

    福泉心想就您这笨手笨脚信口胡诌的，他也夸不出花来，不过谁说得准呢？

    陆鸣镝默然，“听说郭家送你进宫，是希望你当上皇后。”

    给他这个无根之人补补还差不多哩。

    从一开始她就没奢望过真挚的恋情，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日子过好就行了，与此同时设法保全自身与家族——严格说来，郭家夫妇虽不能算她的生身父母，但却以最大的心力将她拉扯大，让她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她自然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郭暖以为他嘴馋，顺手将一串焦香四溢的烤腰花递给他，“你尝尝，好吃呢。”

    郭暖这回可不好意思作答了，少年人血气方刚，怕吃多了没处泄火，这种话她怎么好意思说？

    郭暖眼看没有治罪，脸上的惶惑才消退了些，仍旧站回案边去，这回可不敢随便动手了。

    皇帝倒是没她想象中威严，依旧身着便服，家常模样。不过面试官也惯会用各种伎俩套话，郭暖并不敢放松。

    有他这么一个身强体健的大男人加入，事情便容易多了。郭暖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内心的成就感几乎爆表。

    “我知道啊，不过其他的都可以学，容貌可是天生的。”郭暖信心满满地道。她只是不那么用功罢了，聪明才智比起郑流云等人一点都不差。

    陆鸣镝见她这样郑重其事，不免有些好笑，小姑娘还挺会演戏，人前这般，人后又是另一幅面孔。

    几本统称女四书，乃王相所提，作为封建妇人们的楷模。

    郭暖娴熟地用铁锹在地上刨了个坑，将木炭塞进去，再找几根结实的树枝当成支架，方便支撑铁网——最顶端的火苗是最旺盛的，也免得灰尘溅到烤盘上。

    福泉这回带来的可是好消息，皇帝午后可算得闲了，想请她过去伺候笔墨，顺便问问郭太后的身子情况。

    他以为脏器是仆役才肯接受的食物，哪知眼前这个如珠似玉的姑娘却吃得很欢，脸上没有半分芥蒂。

    大抵是斋戒过后又突然暴饮暴食，宫人们的肠胃都有些耐不住了，连采青上午也泻了三四趟。

    “我想，陛下并不需要我的喜欢。”郭暖咬了口五花肉酥脆的外皮，慢吞吞道：“他拥有整个天下，数以万计的臣民都倾慕他、仰望他，缺我一个，也无足轻重罢了。”

    一般的女孩子说到婚事总会有些羞涩矜持，但郭暖显然是个异数，她雄赳赳地咬着肉串，混不顾嘴角流油多么不雅，“当然，我这么漂亮，不选我还能选谁呀？”

    陆鸣镝温声道：“坐吧，在朕这儿不用拘礼。”

    只是方才问起亲事……陆鸣镝慢条斯理地揩了揩嘴，“我娶没娶妻与你何干？”

    那张看似潇洒的面容下，或许亦有着数不清的心事。

    “那你喜欢陛下么？”他随口问出一句。

    言下之意，莫不是对他有情，才伺机挑逗？

    以致于福泉过来传话时，郭暖身边伶仃无人——只有看似娇贵的郭姑娘活蹦乱跳屁事没有，侍女们不得不感慨，这人与人果真不可同一而论。

    郭暖刚要说这事随便叫个宫婢不就行了，转念一想，或许正是皇帝给她的机会，想测试她是否具备当皇后的资质。

    这是真心夸赞还是暗含针砭？郭暖觉得这种对话也太累了，当皇后果然是个体力活，成天跟夫君勾心斗角、唇枪舌剑，这日子还怎么过？

    皇帝神情古怪，若真受此熏陶长大，断不可能是私底下那种脾气。

    皇帝似乎看出她的疲态，不再难为，让福泉送她出去，又赠她一朵玉莲花，据说是在佛前开过光的，有宁神养心之效。

    如今男未婚女未嫁，虽仍旧微微不妥，但好歹说得过去。

    然而陆鸣镝只能遵命，心里也奇怪自己为何对这小姑娘如此纵容，就因为她将他当成萍水之交？还是肆意发泄情绪的避风港？

    建章宫前仍是静悄悄的，一如她以往过来时，但这回郭暖多了点紧张，初试和复试的心理压力当然不一般。

    郭暖抱着那碗口大的雕塑，左看右看也瞧不出玄机来，唯有向福泉请教，“公公，陛下不满意我今日的表现么？”

    赶紧地给皇帝另换了件常服。

    陆鸣镝内心是拒绝的，然而此刻的身份却容不得他说不，只能沉默着接过。

    两个小姑娘毕竟气力有限，没一会儿郭暖便累得干不动了，下死眼瞪他，“还不过来帮忙？”

    郭暖恍然，“对了，你还没娶妻吧？那是不该吃。”

    郭暖细声细气地道：“谢陛下，臣女站着伺候就好。”

    皇帝闲闲问她，“听福泉说你也进过女学，都念过哪些书？”

    月色下，女孩子的双眸亮如冰晶，尽管她并没有抱怨的口吻，陆鸣镝却由衷感知到她的无可奈何。

    郭暖满口里答应下来，回屋便换了身妆扮，往日她爱穿大红大紫的，显得青春靓丽，但放在主考官眼里，兴许便是扣分项，所谓“恶紫夺朱”。

    他瞧陛下的性子像是越来越古怪了，昨晚上不知从哪儿溜达回来，忽然点了一道烤腰子——乖乖，连个美人都没纳，竟敢吃这种东西，也不怕上火长疔子。

    陆鸣镝将烤盘上的几种悉数取下，免得糊透，看她在那津津有味地享用，不知怎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且她背负的担子也重，不成功，便成仁。

    他反而有些看不透了。

    郭暖倒是镇定自若，“公公有何事？”

    倒真是王婆卖瓜。陆鸣镝笑了笑，“选皇后可不止看容貌。”

    陆鸣镝只是沉默地在一旁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