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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白倚在廊下，也顺着阿爷的目光去瞧隔壁的院子，院墙高企，只看到了被漆成灰白的一壁。
余白阿爷剜了他一眼刀，两人又争论了几句，才入了堂屋。
余白歪过头去看他阿爷，小老头子虽然嘴里说着嫌弃，但那双小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两条缝线了。
余白余清两姐弟没想到平时好说话的阿爷这次竟是说什么都不听，固执地铁了心要出院。两姐弟哭过闹过，哀求过怒骂过，就是换不到他们阿爷的低头妥协。
阿爷从半敞开的窗户吆喝了一嗓子：“开饭咯。”
余白低头吸了吸鼻子，回头冲着阿爷换上了刚才的那一脸笑颜逐开的活泼模样，语调轻快，“来啦。”
只是现在阿爷也……
余清雷厉风行的性格赶上小老头，说一不二，第二日就将家里给她准备的嫁妆和首付都拿了出来，放话说什么都要先治好阿爷的病。
嗓音浑厚，声亮气稳，不曾有半点病人该有的样子，要不是体重一天比一天轻减，余白真的会以为阿爷的病是好了的。
“哇，阿爷炒的鱼片好香啊……”余白嗅着味儿跃进了堂屋，屋内爷孙两笑着说了几句。
换句话说，余白自被人砸了一下之后，他的生活就再也没有颜色了，他现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色盲。他曾经也为此灰心过，但怎么说也是捡回了一条命，两相权衡下，余白就释然了，没有颜色就没有颜色呗，就当自己在看黑白电视吧。
“滋啦”一声微响从隔壁传来，像是那道生锈风化了的铁门被轻轻撞了一下。
这还是两年前，余白十六岁那会儿的事情了。
……
最后还是医院的主治大夫看不过眼，说了句，“主要得看病人。”
“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嘛，那阿哥玩具又多，我眼馋得很。”余白收回目光，将嗦完的棒棒冰以投篮的姿势去扔院子中的垃圾桶。
说起这个，余白阿爷也乐了，将木棉花扔进箩筐之后，边点烟袋边道：“小时候你可没少折腾这两树，我也纳闷了，好好的大门不走，成天爬上去盯着人家隔壁院子的小男孩，也没见人家搭理你。”
小老头子，就会说反话。
拐进厨房，就见到余白边念叨着边小尾巴似地跟着进来，余白阿爷抬手就将一把泛着冷光的切菜刀给拎了出来，冷光在余白面前一闪一闪，加上余白阿爷隐藏在刀锋之下的半张黑脸，余白讪笑地后退了好几步，“阿爷，不至于不至于，我不说就是了。”
不久后，余晖的小馆子做得风生水起，商量着要将老人家也接了去城市一起生活。
……
“可不是，烦得透透了。”余白阿爷点头。
余白常常招惹他阿爷，倒是见怪不怪，拍了拍肩上的灰，不是很开心地拧眉坐在了廊下的摇椅上。
但余白那会儿才六七岁，现在就只记起这么一小点，再多点就没有了，甚至连这个小哥哥的样子都是蒙上纱一般模糊。
其实先说出这句话的不是余白，是余白的爸爸，余晖说的，这话还有上半句——眼看着这日子就好起来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是癌症晚期，这都是什么*蛋的生活啊。
“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从余白记事起，他就一直跟着阿爷生活。他阿爷是个地道的农民也是一个要强的人，儿子儿媳带着大女儿出门打工讨生活，丢下一个五岁小娃在老家，余白阿爷也从不废话，当妈当爸又当爷的硬是将小奶娃给拉扯成了大小孩。
……
十多年前的事了，再记起也模模糊糊，余白只记得隔壁院子的哥哥约十来岁，长得很好看，经常穿着衬衣和格子花纹的背带裤，样子如琢如磨，气质温润，与电视内看到的贵族小公子相差无几。
“不会吧，这木棉树价格这么高啊？”余白睁着杏儿大的眼睛有点不可思议，嘴边叼着一根棒棒冰差点掉到了地上。
不多时，隔壁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这小子倒是一天比一天能说，你家里人都不嫌你烦的么。”余白阿爷见吓唬成功，装作恼怒的脸忽然哈哈地笑了两声，这才转身从水缸里面捞出一尾活蹦乱跳的大草鱼，约莫两斤重，在菜板上一刀柄将它敲晕了以后才戴上围裙，哼着小曲儿，慢里斯条的开始处理今日的晚餐。
余白阿爷家院子内有两颗木棉树。
砰的一下，厨房的木门被关上，将余白剩下一大堆的废话都憋了回去。
摇椅吱嘎一声，慢慢前后晃动了起来。
一晃眼，阿爷也过了医院说的还能挺个三五年的半程。
余白阿爷听到余白说这句话之后，脸一皱，捡拾木棉花的手却是不停，弓着腰抿嘴答了：“合着只能他家门前种两棵树，我这木棉可比他那俩枣树要厉害，前不久镇上的人见着说要给五万块收一棵，我都没卖呢。”
余白白皙修长的小腿一蹬，摇椅戛然而止。
小小塑料袋以完美的弧线落入了余白阿爷正在拾掇木棉花的箩筐中，余白欠扁的嘻嘻一笑，“完美！”
未等余白问完，余白阿爷老脸一耷拉，起手将余白推出了厨房。
……
阿爷这下关门的力气有点儿大，祖屋上的横梁也跟着抖了抖，瓦上落下了几片灰。
天空是灰色的，云朵是浅灰色，而晃动到眼前的那串串用麻绳串起来晾晒的木棉花是深灰色的。他小时候见过的，木棉花鲜红似血才对。
屁股刚离开摇椅的余白，狐疑地朝着隔壁院墙看了眼，静静地等了好几秒，隔壁却再也没动静。余白心道莫非是些流浪的小猫小狗？
海城人对死得其所有着根深蒂固的执念，更别消说是阿爷这些老人家了，大多认为死在外边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是横祸，死后是没法庇护子孙后代的。
尽管医生说希望微乎其微。
余白一家都想放手一试。
——一棵是木棉树，另外一棵也是木棉树。有点儿致敬鲁迅先生的味道。
但还有多少个半程，余白心里没底。他只想多点陪在阿爷的身边，又怕见一面少一面，一时间心情糟糕得很。
他回头看窗内正在忙碌的小老头，脸上那股失落劲儿再也藏不住了，平时爱笑的两只杏儿眼瞬间泛起了星点泪花。
余白阿爷笑得开心，不知不觉见眼角边的皱纹多了几道，这会儿看木棉树的眼神专注，像是木棉在说着些什么有趣的旧事一样。余白也笑了，黑亮的眼珠子跟着他阿爷的身影溜溜儿转，“我哪儿能知道，我就记得爬树了。”
一左一右紧挨着东西两边院墙，在水泥砖砌成的花圃中，一呆就是呆了近八十年，直到今天。
“……少爷……这里能住吗……”
……
但当余振声，也就是余白阿爷，听到手术成功率二八开，会诱发一系列并发症的时候，小老头几乎立刻就从病床上弹跳了起来：“我不做，我宁愿死在家里。”
一家人就没见过什么大场面，遇过最糟心的事也就是客人吃点霸王餐闹到上派出所的事儿，那会儿都被吓得魂离体了，整个家就靠他大学毕业不久的姐姐，余清来拿主意。
余白忍不住用两指夹起一块，放在日光底下细细端详，只见这鱼片透亮得竟可以看到窗外模模糊糊的景色，余白不禁感叹说：“阿爷，你这手艺都是跟曾爷爷学的吗？咱们祖上以前是开饭馆的吗？听我爸说以前我们祖上可是出过御厨的，你知道是哪位先人吗？都伺候过谁啊，哪个皇帝啊？这是怎么切的 啊？阿爷你是不是练了很久……”
“没关系，收拾一下就可以了。”醇厚动听的声音掩饰不住的疲惫，随后便只剩下些模糊的，杂乱无章的交谈声。
起鳞，去内脏，切片，阿爷手上功夫娴熟无比，不到片刻，两盘薄如蝉翼的草鱼片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了盘子上。
是啊，真*蛋啊。
十八岁的少年余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蛋的生活啊。”
“那你嫌我烦吗？”
……
就在这时候，小老头竟被检查出了肝癌晚期。
……
“怎么不会，我这两棵木棉可全身是宝，”余白阿爷指着木棉树干上钉着的一个铜制小牌，“瞧见没，上面说的，‘木棉树，花，皮，根皆可入药……’，以前生活条件没有那么好的时候，我阿妈还会用木棉花絮当棉花给填进衣服和被子里，织毯子也行，暖和得很，你是不知道的。”
] 余白倚在廊下，也顺着阿爷的目光去瞧隔壁的院子，院墙高企，只看到了被漆成灰白的一壁。
余白阿爷剜了他一眼刀，两人又争论了几句，才入了堂屋。
余白歪过头去看他阿爷，小老头子虽然嘴里说着嫌弃，但那双小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两条缝线了。
余白余清两姐弟没想到平时好说话的阿爷这次竟是说什么都不听，固执地铁了心要出院。两姐弟哭过闹过，哀求过怒骂过，就是换不到他们阿爷的低头妥协。
阿爷从半敞开的窗户吆喝了一嗓子：“开饭咯。”
余白低头吸了吸鼻子，回头冲着阿爷换上了刚才的那一脸笑颜逐开的活泼模样，语调轻快，“来啦。”
只是现在阿爷也……
余清雷厉风行的性格赶上小老头，说一不二，第二日就将家里给她准备的嫁妆和首付都拿了出来，放话说什么都要先治好阿爷的病。
嗓音浑厚，声亮气稳，不曾有半点病人该有的样子，要不是体重一天比一天轻减，余白真的会以为阿爷的病是好了的。
“哇，阿爷炒的鱼片好香啊……”余白嗅着味儿跃进了堂屋，屋内爷孙两笑着说了几句。
换句话说，余白自被人砸了一下之后，他的生活就再也没有颜色了，他现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色盲。他曾经也为此灰心过，但怎么说也是捡回了一条命，两相权衡下，余白就释然了，没有颜色就没有颜色呗，就当自己在看黑白电视吧。
“滋啦”一声微响从隔壁传来，像是那道生锈风化了的铁门被轻轻撞了一下。
这还是两年前，余白十六岁那会儿的事情了。
……
最后还是医院的主治大夫看不过眼，说了句，“主要得看病人。”
“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嘛，那阿哥玩具又多，我眼馋得很。”余白收回目光，将嗦完的棒棒冰以投篮的姿势去扔院子中的垃圾桶。
说起这个，余白阿爷也乐了，将木棉花扔进箩筐之后，边点烟袋边道：“小时候你可没少折腾这两树，我也纳闷了，好好的大门不走，成天爬上去盯着人家隔壁院子的小男孩，也没见人家搭理你。”
小老头子，就会说反话。
拐进厨房，就见到余白边念叨着边小尾巴似地跟着进来，余白阿爷抬手就将一把泛着冷光的切菜刀给拎了出来，冷光在余白面前一闪一闪，加上余白阿爷隐藏在刀锋之下的半张黑脸，余白讪笑地后退了好几步，“阿爷，不至于不至于，我不说就是了。”
不久后，余晖的小馆子做得风生水起，商量着要将老人家也接了去城市一起生活。
……
“可不是，烦得透透了。”余白阿爷点头。
余白常常招惹他阿爷，倒是见怪不怪，拍了拍肩上的灰，不是很开心地拧眉坐在了廊下的摇椅上。
但余白那会儿才六七岁，现在就只记起这么一小点，再多点就没有了，甚至连这个小哥哥的样子都是蒙上纱一般模糊。
其实先说出这句话的不是余白，是余白的爸爸，余晖说的，这话还有上半句——眼看着这日子就好起来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是癌症晚期，这都是什么*蛋的生活啊。
“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从余白记事起，他就一直跟着阿爷生活。他阿爷是个地道的农民也是一个要强的人，儿子儿媳带着大女儿出门打工讨生活，丢下一个五岁小娃在老家，余白阿爷也从不废话，当妈当爸又当爷的硬是将小奶娃给拉扯成了大小孩。
……
十多年前的事了，再记起也模模糊糊，余白只记得隔壁院子的哥哥约十来岁，长得很好看，经常穿着衬衣和格子花纹的背带裤，样子如琢如磨，气质温润，与电视内看到的贵族小公子相差无几。
“不会吧，这木棉树价格这么高啊？”余白睁着杏儿大的眼睛有点不可思议，嘴边叼着一根棒棒冰差点掉到了地上。
不多时，隔壁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这小子倒是一天比一天能说，你家里人都不嫌你烦的么。”余白阿爷见吓唬成功，装作恼怒的脸忽然哈哈地笑了两声，这才转身从水缸里面捞出一尾活蹦乱跳的大草鱼，约莫两斤重，在菜板上一刀柄将它敲晕了以后才戴上围裙，哼着小曲儿，慢里斯条的开始处理今日的晚餐。
余白阿爷家院子内有两颗木棉树。
砰的一下，厨房的木门被关上，将余白剩下一大堆的废话都憋了回去。
摇椅吱嘎一声，慢慢前后晃动了起来。
一晃眼，阿爷也过了医院说的还能挺个三五年的半程。
余白阿爷听到余白说这句话之后，脸一皱，捡拾木棉花的手却是不停，弓着腰抿嘴答了：“合着只能他家门前种两棵树，我这木棉可比他那俩枣树要厉害，前不久镇上的人见着说要给五万块收一棵，我都没卖呢。”
余白白皙修长的小腿一蹬，摇椅戛然而止。
小小塑料袋以完美的弧线落入了余白阿爷正在拾掇木棉花的箩筐中，余白欠扁的嘻嘻一笑，“完美！”
未等余白问完，余白阿爷老脸一耷拉，起手将余白推出了厨房。
……
阿爷这下关门的力气有点儿大，祖屋上的横梁也跟着抖了抖，瓦上落下了几片灰。
天空是灰色的，云朵是浅灰色，而晃动到眼前的那串串用麻绳串起来晾晒的木棉花是深灰色的。他小时候见过的，木棉花鲜红似血才对。
屁股刚离开摇椅的余白，狐疑地朝着隔壁院墙看了眼，静静地等了好几秒，隔壁却再也没动静。余白心道莫非是些流浪的小猫小狗？
海城人对死得其所有着根深蒂固的执念，更别消说是阿爷这些老人家了，大多认为死在外边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是横祸，死后是没法庇护子孙后代的。
尽管医生说希望微乎其微。
余白一家都想放手一试。
——一棵是木棉树，另外一棵也是木棉树。有点儿致敬鲁迅先生的味道。
但还有多少个半程，余白心里没底。他只想多点陪在阿爷的身边，又怕见一面少一面，一时间心情糟糕得很。
他回头看窗内正在忙碌的小老头，脸上那股失落劲儿再也藏不住了，平时爱笑的两只杏儿眼瞬间泛起了星点泪花。
余白阿爷笑得开心，不知不觉见眼角边的皱纹多了几道，这会儿看木棉树的眼神专注，像是木棉在说着些什么有趣的旧事一样。余白也笑了，黑亮的眼珠子跟着他阿爷的身影溜溜儿转，“我哪儿能知道，我就记得爬树了。”
一左一右紧挨着东西两边院墙，在水泥砖砌成的花圃中，一呆就是呆了近八十年，直到今天。
“……少爷……这里能住吗……”
……
但当余振声，也就是余白阿爷，听到手术成功率二八开，会诱发一系列并发症的时候，小老头几乎立刻就从病床上弹跳了起来：“我不做，我宁愿死在家里。”
一家人就没见过什么大场面，遇过最糟心的事也就是客人吃点霸王餐闹到上派出所的事儿，那会儿都被吓得魂离体了，整个家就靠他大学毕业不久的姐姐，余清来拿主意。
余白忍不住用两指夹起一块，放在日光底下细细端详，只见这鱼片透亮得竟可以看到窗外模模糊糊的景色，余白不禁感叹说：“阿爷，你这手艺都是跟曾爷爷学的吗？咱们祖上以前是开饭馆的吗？听我爸说以前我们祖上可是出过御厨的，你知道是哪位先人吗？都伺候过谁啊，哪个皇帝啊？这是怎么切的 啊？阿爷你是不是练了很久……”
“没关系，收拾一下就可以了。”醇厚动听的声音掩饰不住的疲惫，随后便只剩下些模糊的，杂乱无章的交谈声。
起鳞，去内脏，切片，阿爷手上功夫娴熟无比，不到片刻，两盘薄如蝉翼的草鱼片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了盘子上。
是啊，真*蛋啊。
十八岁的少年余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蛋的生活啊。”
“那你嫌我烦吗？”
……
就在这时候，小老头竟被检查出了肝癌晚期。
……
“怎么不会，我这两棵木棉可全身是宝，”余白阿爷指着木棉树干上钉着的一个铜制小牌，“瞧见没，上面说的，‘木棉树，花，皮，根皆可入药……’，以前生活条件没有那么好的时候，我阿妈还会用木棉花絮当棉花给填进衣服和被子里，织毯子也行，暖和得很，你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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