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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悲戚淡了许多。似乎是念念不忘几百年,任是再深重难平,也被匆匆流水消磨得差不多。死前释怀一次,现在又释怀一次。
云歇回简介:妖王养了个人间天师当炉鼎。
“等等,我仍有一事放不下。”见黑火扑面,女子急忙道,“恩人可否跟我通一通气,一路上黑不黑,吓不吓人,鬼多不——”
怎么就尽来抢佛家道家的活计了呢?
“不是几十年。”云歇回答她的物是人非喋喋不休,“三百多年,你死了三百多年。至于你的那位将军,死得更久,想来也投了好几回胎,孟婆汤喝过好几碗,不会记得你,更不会觉得你老。你不用担心。”
云歇:“若是能见到,她应该顾不上怕。”
妖异世间,黄泉九天。
云歇见五欲五戒,唯不见人心。
辟谣:“不好意思,我戒色。”
云歇说完话,好一会儿,巷里只有风刮过瓦檐的轻响。而那头巨狼,云歇觉得它碍地方,已经收回去了。
云歇一瞥,看去地上一直不吱声的少年,和脚边白骨:“自有还债的替你安葬回原处。”
雾中人懵懵然:“三百多年?有那么久吗,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云歇要做的,是给她选择:“你生前多结善缘,死后不曾做恶事,阎罗殿前功过相抵,不会太为难你。还是,你要继续追着骨头跑,继续待在不渡域里,嗯,玩?”
游莲轻声:“只是,而已。”
云歇沉默听着,游莲跟着她听。
“一定是因为城门破了,敌人杀进来,到处都是火,将军护着我们……”说到这里,她身躯剧烈震颤一下,忽然嗫喏不能言。好一会儿,声若蚊蝇,她怕极了接下来的话,却不得不说,“将军死了。”
脏水上立起道影子。
弥散空中的烟气有些呛,游莲这回没有扫开:“这超度法子倒是快准狠,闻所未闻。话说,她知道她的将军现在也是鬼吗?”
云歇转头看人。
而游莲看她,也绝不认为这人是香火缭绕里普度众生的活菩萨。换句话说,弹指间人鬼灰飞烟灭,才适合她周身风范。
以讹传讹。
“不渡域是哪儿?”女子茫然抬头望向四周,远远地,看见如剑尖卧指天穹的主城墙,震惊不已,“这里是,船镇?”
没有恶念,不知何故,又徘徊不去。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随风飘荡,不知不觉,回到了故乡地。
她开口,声音褪去鬼气,清亮不少:“我记得我在山上挖草药,那段悬崖好陡好陡,土壤松得扎不紧草根,一直往下滚石子。我一个没抓稳,就——”
传闻中。
话已至此,那女子并不计较自己的归处,只有些放不下:“我的骨头……”
大抵,人总对自己的来处与归属耿耿于怀,女子更是执着于此。苦思半晌自己到底怎么死的,想到什么,拊掌一拍:“我知道了。”
一点灰烬扑簌落地,火星一暗,风一吹,了无痕迹。
女子一下跨过好长一条时间河,从青春正好的韶华走到暮年,变得垂垂老矣。
算不算是人两说,起码比方才的鬼影顺眼。轮廓虚浅,瞧不清模样岁数,隐约是个着布衣荆钗的女子。
妖王将他炼作炉鼎,是为妖除害,定能一举化神,比肩天道!
一层白雾做的藩篱,将她与尘世隔开。
“没摔死啊,可真是运气好。”记忆回笼,女子左肩微微一垮,左脚跟着弯曲,站姿不一样了,她想起,“难道是我给将军包扎伤口的时候,遇到刺客,刀朝我脑袋劈下来……怎么是这种死法啊,一定痛死了。”她心有戚戚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活到这把岁数,却仍有几分天真,人说替她超度,她便信个十成十。感慨完,又用夸孙子的口吻夸云歇:“小姑娘年纪轻轻,本领挺大,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如此,便辛苦你超度超度我这个老婆子了。”
地上少年趴耳不敢动弹。
女子很快反应过来,声音越显苍老疲惫:“……城门都破了,到处是火,死的死,走的走,哪还有什么船镇。”
活菩萨冷冷盯他。游莲坦然回视。
那个天师背叛道心命格极恶,人间战火因他搅弄不息,惨死在他手中的妖魔不计其数。
游莲拿扇面抵唇,眼眸轻弯:“当家的,你是在安慰人吗?实在有些……咳,别出心裁。”
所见生因果。
许久许久,久到云歇都以为雾里人不再说话,又听见她轻轻叹一声:“将军死了。”
寂静中,有人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也不是?我有这么洪福齐天吗?”女子生前该是个顶顶活泼的性子,声调高来高去,自己一个人也能自问自答,“好像也对。当时,将军的伤口还裂开来着,费了我不少伤药才勉强止住血。鸟不拉屎的地,伤药可难找。”
而她名义上的炉鼎,布了满桌美味佳肴,支腮向她笑:“色相如口腹之欲,只看不尝,不算破戒。”
因为什么,因果如何,牵扯不清的七情六欲,云歇不会断,也懒得断,这是十殿阎罗生死簿上要去算的账。
“超度?”游莲在一旁问,“需要木鱼吗?”
这一句悲戚之重,重得她腰脊陡然垮塌下去,整个人瞬间矮了数寸,风霜编缠上满头青丝。
云歇转回头去。
她在前面的回忆叙述里,尚且带着旁观者看故事的冷静逗趣,直到这一句。
好久远的名字。云歇一时不知怎么应,是或不是,好像都不对。
“这样啊……将军走了好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碰到。万一能——我这一生,将军让做的不让做的,我都做过了,几次险些要提早下去……将军知道,可要骂我一顿。”说着说着,她释然,甚至雀跃起来:“算了,骂就骂了。我都活到这把年纪,将军骂也不会骂太狠的。”
妖魔中何时刮起这样一股歪风?
后来他说:“酒肉穿肠过,怎算破戒?”
鬼魂脱离肉身后尘缘尽断,所有求不得放不下,甘与不甘,皆止于最后一口气散。有些执念深,有些执念浅,也有些要回头望一望,抽丝剥茧地一点点去想。
临终遗言般絮絮叨叨:“好多人都死了,城里也烧光了,我们逃到东边。脚下的土地几年姓殷,几年又姓李,乱糟糟,糟透了。打仗多,死人也多,晚上睡觉他们睡地下,我就睡地上。我还是埋头挖我的草药,能救一个是一个,但我不想再从什么军,何必呢……就是、就是,几十年过去,我变得这样老,下去阴曹地府,将军还能认得我吗?”
不渡域中初相遇,满手罪孽的人一身清 ……
云歇一世英名,被扣上荒淫的屎盆子。
云歇:“……”她听到人又在后头笑,掌中火焰霎时噼里啪啦燃起。
云歇瞥了这多嘴的一眼。游莲回以微笑。
过往云烟揪出来一团接着一团,女子想起一段说一段,接也接不上。细听,她咬字奇异,与现在人说话有些许不同,仿佛隔着几个衰亡的国号。
云歇摇头:“那段悬崖不高,底下有水潭接你,你当时只是摔断了一条腿而已。”
云歇仍是摇头:“刀被你的将军拦住了,没有砍到你。”
“三百多年,你舍不得放不下的,都比你先入了轮回。你执着于此没有什么好处,而我可以——”云歇斟酌用词,“超度你。”
游莲颔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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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留阳间越久,执念成因越是淡忘,反而是执念铸就的枷锁,越是沉重。解开的时候,格外慢。
这一声出来,声音已然与先前的清亮大相径庭,暮气沉沉,风霜也磨钝了她的口舌喉腔。
滋一声,黑火瞬时大盛,将女子虚影吞进,她尾音的“不”字拐了好几个弯,消散在空气里。
这也是云歇理不清楚的地方,按说几百年,足够鬼魂炼成凶煞。但女子身上,除了沾上点煞气外,的确算得上是干干净净。
按他的路数,云歇毫不怀疑,要是她点头,他真的能掏个木鱼出来。
] 她的悲戚淡了许多。似乎是念念不忘几百年,任是再深重难平,也被匆匆流水消磨得差不多。死前释怀一次,现在又释怀一次。
云歇回简介:妖王养了个人间天师当炉鼎。
“等等,我仍有一事放不下。”见黑火扑面,女子急忙道,“恩人可否跟我通一通气,一路上黑不黑,吓不吓人,鬼多不——”
怎么就尽来抢佛家道家的活计了呢?
“不是几十年。”云歇回答她的物是人非喋喋不休,“三百多年,你死了三百多年。至于你的那位将军,死得更久,想来也投了好几回胎,孟婆汤喝过好几碗,不会记得你,更不会觉得你老。你不用担心。”
云歇:“若是能见到,她应该顾不上怕。”
妖异世间,黄泉九天。
云歇见五欲五戒,唯不见人心。
辟谣:“不好意思,我戒色。”
云歇说完话,好一会儿,巷里只有风刮过瓦檐的轻响。而那头巨狼,云歇觉得它碍地方,已经收回去了。
云歇一瞥,看去地上一直不吱声的少年,和脚边白骨:“自有还债的替你安葬回原处。”
雾中人懵懵然:“三百多年?有那么久吗,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云歇要做的,是给她选择:“你生前多结善缘,死后不曾做恶事,阎罗殿前功过相抵,不会太为难你。还是,你要继续追着骨头跑,继续待在不渡域里,嗯,玩?”
游莲轻声:“只是,而已。”
云歇沉默听着,游莲跟着她听。
“一定是因为城门破了,敌人杀进来,到处都是火,将军护着我们……”说到这里,她身躯剧烈震颤一下,忽然嗫喏不能言。好一会儿,声若蚊蝇,她怕极了接下来的话,却不得不说,“将军死了。”
脏水上立起道影子。
弥散空中的烟气有些呛,游莲这回没有扫开:“这超度法子倒是快准狠,闻所未闻。话说,她知道她的将军现在也是鬼吗?”
云歇转头看人。
而游莲看她,也绝不认为这人是香火缭绕里普度众生的活菩萨。换句话说,弹指间人鬼灰飞烟灭,才适合她周身风范。
以讹传讹。
“不渡域是哪儿?”女子茫然抬头望向四周,远远地,看见如剑尖卧指天穹的主城墙,震惊不已,“这里是,船镇?”
没有恶念,不知何故,又徘徊不去。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随风飘荡,不知不觉,回到了故乡地。
她开口,声音褪去鬼气,清亮不少:“我记得我在山上挖草药,那段悬崖好陡好陡,土壤松得扎不紧草根,一直往下滚石子。我一个没抓稳,就——”
传闻中。
话已至此,那女子并不计较自己的归处,只有些放不下:“我的骨头……”
大抵,人总对自己的来处与归属耿耿于怀,女子更是执着于此。苦思半晌自己到底怎么死的,想到什么,拊掌一拍:“我知道了。”
一点灰烬扑簌落地,火星一暗,风一吹,了无痕迹。
女子一下跨过好长一条时间河,从青春正好的韶华走到暮年,变得垂垂老矣。
算不算是人两说,起码比方才的鬼影顺眼。轮廓虚浅,瞧不清模样岁数,隐约是个着布衣荆钗的女子。
妖王将他炼作炉鼎,是为妖除害,定能一举化神,比肩天道!
一层白雾做的藩篱,将她与尘世隔开。
“没摔死啊,可真是运气好。”记忆回笼,女子左肩微微一垮,左脚跟着弯曲,站姿不一样了,她想起,“难道是我给将军包扎伤口的时候,遇到刺客,刀朝我脑袋劈下来……怎么是这种死法啊,一定痛死了。”她心有戚戚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活到这把岁数,却仍有几分天真,人说替她超度,她便信个十成十。感慨完,又用夸孙子的口吻夸云歇:“小姑娘年纪轻轻,本领挺大,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如此,便辛苦你超度超度我这个老婆子了。”
地上少年趴耳不敢动弹。
女子很快反应过来,声音越显苍老疲惫:“……城门都破了,到处是火,死的死,走的走,哪还有什么船镇。”
活菩萨冷冷盯他。游莲坦然回视。
那个天师背叛道心命格极恶,人间战火因他搅弄不息,惨死在他手中的妖魔不计其数。
游莲拿扇面抵唇,眼眸轻弯:“当家的,你是在安慰人吗?实在有些……咳,别出心裁。”
所见生因果。
许久许久,久到云歇都以为雾里人不再说话,又听见她轻轻叹一声:“将军死了。”
寂静中,有人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也不是?我有这么洪福齐天吗?”女子生前该是个顶顶活泼的性子,声调高来高去,自己一个人也能自问自答,“好像也对。当时,将军的伤口还裂开来着,费了我不少伤药才勉强止住血。鸟不拉屎的地,伤药可难找。”
而她名义上的炉鼎,布了满桌美味佳肴,支腮向她笑:“色相如口腹之欲,只看不尝,不算破戒。”
因为什么,因果如何,牵扯不清的七情六欲,云歇不会断,也懒得断,这是十殿阎罗生死簿上要去算的账。
“超度?”游莲在一旁问,“需要木鱼吗?”
这一句悲戚之重,重得她腰脊陡然垮塌下去,整个人瞬间矮了数寸,风霜编缠上满头青丝。
云歇转回头去。
她在前面的回忆叙述里,尚且带着旁观者看故事的冷静逗趣,直到这一句。
好久远的名字。云歇一时不知怎么应,是或不是,好像都不对。
“这样啊……将军走了好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碰到。万一能——我这一生,将军让做的不让做的,我都做过了,几次险些要提早下去……将军知道,可要骂我一顿。”说着说着,她释然,甚至雀跃起来:“算了,骂就骂了。我都活到这把年纪,将军骂也不会骂太狠的。”
妖魔中何时刮起这样一股歪风?
后来他说:“酒肉穿肠过,怎算破戒?”
鬼魂脱离肉身后尘缘尽断,所有求不得放不下,甘与不甘,皆止于最后一口气散。有些执念深,有些执念浅,也有些要回头望一望,抽丝剥茧地一点点去想。
临终遗言般絮絮叨叨:“好多人都死了,城里也烧光了,我们逃到东边。脚下的土地几年姓殷,几年又姓李,乱糟糟,糟透了。打仗多,死人也多,晚上睡觉他们睡地下,我就睡地上。我还是埋头挖我的草药,能救一个是一个,但我不想再从什么军,何必呢……就是、就是,几十年过去,我变得这样老,下去阴曹地府,将军还能认得我吗?”
不渡域中初相遇,满手罪孽的人一身清 ……
云歇一世英名,被扣上荒淫的屎盆子。
云歇:“……”她听到人又在后头笑,掌中火焰霎时噼里啪啦燃起。
云歇瞥了这多嘴的一眼。游莲回以微笑。
过往云烟揪出来一团接着一团,女子想起一段说一段,接也接不上。细听,她咬字奇异,与现在人说话有些许不同,仿佛隔着几个衰亡的国号。
云歇摇头:“那段悬崖不高,底下有水潭接你,你当时只是摔断了一条腿而已。”
云歇仍是摇头:“刀被你的将军拦住了,没有砍到你。”
“三百多年,你舍不得放不下的,都比你先入了轮回。你执着于此没有什么好处,而我可以——”云歇斟酌用词,“超度你。”
游莲颔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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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留阳间越久,执念成因越是淡忘,反而是执念铸就的枷锁,越是沉重。解开的时候,格外慢。
这一声出来,声音已然与先前的清亮大相径庭,暮气沉沉,风霜也磨钝了她的口舌喉腔。
滋一声,黑火瞬时大盛,将女子虚影吞进,她尾音的“不”字拐了好几个弯,消散在空气里。
这也是云歇理不清楚的地方,按说几百年,足够鬼魂炼成凶煞。但女子身上,除了沾上点煞气外,的确算得上是干干净净。
按他的路数,云歇毫不怀疑,要是她点头,他真的能掏个木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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