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釉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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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衣紧紧勾着江雪鸿的脖颈，说什么也不肯下来，偏要他抱着自己坐在床沿，娇声娇气道：“道君赏我一点甜头，我便松开。”

    那些爱恨纠葛，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随着“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推开，粉香扑面而来。

    前世，她同他讨要灵器时，也是这副旁敲侧击、情挑意逗的模样。

    这道长，不会是不行吧？

    云衣撑在他身前，将信将疑：“为什么把秘宝给我？”

    肌肤相贴的触感真实，江雪鸿如过电般一松，却又赶忙抓得更紧：“别走。”

    云衣仍有犹豫：“仙风道骨的人跑来妖鬼老巢里消遣，你不怀疑有诈？”

    云衣气得浑身发抖，奈何不好发作，怨声道：“道君就这般厌弃我吗？”

    云衣心下暗骂，又添了一句：“您抱我过去，可好？”

    云衣整个人缠在他身上，以退为进，故意用肩臂乱蹭着：“头晕得厉害，想去床边歇一会儿。”

    无月无灯，云衣只能看清他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反射出发尾的暗蓝色泽。青年明明比她高出一截，不运功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滂沱无边的灵力，气场却好像低到了尘埃里。www.rouhan.me

    寻常阁款待过天下共主，击退过上古邪神，倒也不惧一个道士。管他身份如何尊贵，总归是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进了天香院还不是任她戏耍？

    头牌娘子从未如此怀疑过自己的吸引力。

    江雪鸿不曾设防，被她仰面推进卧榻，语调未有丝毫波动：“此镇魂珠并非上品，我已将‘无极引’渡入其中，二者相辅，可保你魂魄不散。”

    灵流散入周身筋脉，并未引发什么不适，反倒觉得体力恢复不少。

    一腔追问无从开口，但若她记得，也绝不会这样百般温柔地同他说话。

    还怪可爱的。

    “嗯。”

    束发戴冠，道袍白裾，仿若雪堆出来的人，放去云端也不为过，浑然不似风月场的浪子。明明隔着好些距离，男人执念般的目光却压迫而来，爱恨交加到极处反倒归为虚无，几乎要把她刺穿。

    她循声抬头，视线停在天字一号间牌额下，那个突兀挺立的素影。

    且不论池阁主是如何打发走目瞪口呆的宾客，江雪鸿更顾不上什么月蚀夜的占卜，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缠上胳膊，易容术破了功，彻底失了神智，浑浑噩噩踏进了内院。

    屋内烛火渐次暗去，轻薄的舞裙不知何时撩到了大腿。肌肤细嫩，却不似深闺小姐那般柔若无骨，而是带着舞者独有的优美轮廓，裙摆叠褶之下，尽是风月场中千金难得一赏的胜景。

    夜色里，云衣眉梢微挑：外表看上去遗世独立，想不到这般黏人。

    “道宗秘宝之一，可凝聚万物。”

    “何谓甜头？”姿态狎昵，江雪鸿眼中却毫无情愫，只调动灵力覆去了她腕上指印。

    江雪鸿眼中复杂了一瞬，视线不在那双玉腿，反而转向她长辫上点缀的珍珠：“你五感迟钝，可是魂魄有瑕？”

    假戏矫揉造作，江雪鸿却异常配合，一手扶上纤腰，一手凌空画诀，敏锐又精准，火星过处无一遗漏，眨眼之间，屋内杂乱摆放的烛灯尽数亮起。

    “烟花地？”

    啧，还真是头一回。

    虚脱无力的模样不知触着了什么敏感点，江雪鸿神色一凛，即刻上前，唤：“云衣。”

    江雪鸿并未多问，口中吟诀，指尖引出数缕莹白的丝线，分散渡入镇魂珠。

    左右长辫各缀着两枚珍珠，色泽通透，流光溢彩，便是沐浴时也不曾摘下。只因这不是普通饰物，而是货真价实的镇魂宝珠，她当初费了不少浓情蜜意才从一名仙族纨绔手里讨来。

    *

    江雪鸿先是一愣，见云衣又是百般造作，这才抱起她，环顾一圈，径直走向最里头那张楠木垂花拔步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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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仅趁热打铁，更要得寸进尺。

    沉默在室内蔓延，云衣被这般毫不作为的诡异态度逼得忍无可忍，又生一计：“江道君，我浑身没劲，恐怕是跳舞累着了。”

    以魂身修妖道，只需一次接吻，一场欢爱，一夜同眠，便可撷取灵力。

    “无极引？”

    云衣轻轻扯动他的发带：“道君贵为一宗之首，怎会看不出奴家道行深浅？”

    察觉出怀中人因羞愤而凌乱的心跳，江雪鸿忙又道：“抱歉。”

    胜负欲一起，云衣再无顾忌，整衣理鬓，冲江雪鸿端端正正福身：“得道君青眼，云衣不胜感激。”

    “寂尘道君江雪鸿，上清道宗的首席。”池幽有意激她，“怎么，我们云头牌还有应付不来的恩客？”

    观察入微，云衣忙遮掩：“不妨事的。”

    云衣摆弄着青年饰有黑白勾玉的发带，酥声暗示：“道君风神无双，片雨滴露对云衣便是莫大的恩情了。”

    屋外传来断续的更鼓声，云衣坐在镜前，不紧不慢卸下鬓花簪饰，任凭一头青丝如瀑泻下。镜子里的男人纹丝不动，她又解了外衣，只着一袭粉白相间的抹胸长裙，肩颈锁骨白若玉雕，无限风情一览无余。

    上清道宗举足轻重的贵人同一介风尘女子道歉，云衣被他这反应逗乐了，难得起了兴致，直往他身上倒：“哎呦，道君下手这么重，奴家点不动灯了可怎么办？”

    江雪鸿立刻松开手：“抱歉。”

    提前准备的应对计划全部失效，云衣定了定神：“阁主，他是谁？”

    江雪鸿扶她站定，顿了片晌，道：“不习惯。”

    乾坤袋中的灵石不多不少，足足一百枚，当场现结。

    话毕，身子一歪。

    “你活着，很好。”

    云衣抽不开手：“奴家衣冠不整，只怕冒犯了道君。”

    “别走。”他重复。

    他轻擎着云衣的腕，问：“哪处疼？”

    何况，这还是云衣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灯火团圆夜，没有比这再好的气氛。云衣几乎不假思索，螓首微扬，去贴那轮廓优美的唇。江雪鸿先她一步偏头，两痕胭脂便印在了下侧颌骨。

    云衣登台三年，听惯了流腔滑调，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说罢叹气：“你除了这副身子，还有什么可图的？若实在不愿，我便换其他丫头，可惜白白错过了一百灵石。”

    云衣醒来时没有记忆，作为一缕寄身牡丹妖花的残魂，勉强依靠池阁主的血养玉苟延残喘，三年前才终于化为人形，却因妖丹残缺，只能依靠吸取精气为生。用池幽的话说，魂魄碎成这样，多半死相惨烈，不是遇上虐杀成性的，就是有深仇大恨不惜自毁神魂。

    传闻寂尘道君不问世事，居然这么乐于助人吗？

    可偏偏，江雪鸿没有半点反应。直挺挺立在原地，一双冷眼死盯着她，与其说是觊觎，倒更像是某种难以道明的偏执，寸步不离，至死无休。

    沉思间，池幽用力掐了她一把，低声道：“傻了不成！该做什么还用我教？”

    寻常阁享誉十洲，头牌娘子主动的吻居然被拒绝了？

    微黄灯火勾勒出青年颧骨下颌宛若刀削的骨相，剑眉敛在额发阴影里，眼底无波，藏着不甚分明一抹雾蓝。襟袖浸染霜雪之气，似比屋外寒天还要冷冽。

    欲速则不达，只能徐徐图之了。

    床帷相对，咫尺狎昵，她眯起眼打量他：“萍水相逢便以灵器相赠，道君当真没有别的企图？”

    一副遭人轻薄的小生模样，云衣美眸微瞪：“道君从前没去过烟花地吗？”

    这个人，不在今夜的来宾名簿上。

    被为她一掷千金的男人拒绝了？！

    “我魂魄有伤你就给我？”

    “不冒犯。”江雪鸿一字一顿道，“别走。”

    “一百枚，灵石。www.cuixiang.me”

    空气陡然凝固。

    好一副谪仙皮囊，饶是见惯风月的头牌娘子也不由心跳微滞。

    一百枚灵石，几乎相当于小宗门的全部积蓄，怎可用黄金衡量？

    “劳烦江道君在屏风外稍候，容奴家沐浴更衣。”云衣松开手，照例去点烛灯，被人一把拽住。

    “落花有意，何不顺水推舟？”池幽拈起她缀着珍珠的长辫，嗓音压得更轻，“左右不过一夜夫妻，你只需贴紧了他，多借些灵力过来，对养魂大有好处。”

    但这些意图，哪里能够明说。

    如今珍馐送到嘴边，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云衣。”江雪鸿执起她一绺发丝，嗓音清冽，如冰击玉。

    道骨天成，活脱脱就是一座行走的灵山，偏偏不让她沾光。

    手腕后知后觉传来酸痛，云衣将计就计，极为夸张嘶声：“疼。”

    平静，低沉，冷淡，像孤星静海，像古松磐石，像泛黄画卷里折竹的夜雪。

    江雪鸿神情微松：“清源二年，你在哪里？”

    江雪鸿仍一动不动，似不解她的意图。

    云衣吓得一个激灵，唯恐他毁了续命至宝：“你做什么？！”

    天香院坐北朝南，布置同寻常闺房并无差别，只墙边一丛红牡丹灼灼盛开，凌霜傲雪，流香四溢，显得妖冶异常。

    听闻她化形不过三年，前尘往事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嗓音沉沉的，甚是悦耳。

    “你魂魄有伤。”

    云衣阅人无数，自诩对男人的劣根性已了解十之八九，如今对上这个面冷心热的江道君，终于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