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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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我错了，我不该说的。”含着哭腔。

    男孩顿时大慌，用手去擦女人嘴角的血，可那血越流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

    女人开始猛咳，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伸出手，想去抱男孩，安慰他别哭，手却穿过男孩的身体，半点碰触不到。

    男孩可能也觉得他娘要死了，抱紧了她，呜咽出声：“娘……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男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

    残缺不全的遗言，女人已断了气。

    菩鬼差当真好本事，连孟婆都能给带歪了。

    还是不死心啊！

    孟婆执掌轮回，见多了执着前世不愿喝孟婆汤的，也见多了死了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人害死，一门心思想回去问个清楚顺便报仇的，但确实没有如菩音这般，亲眼见到这些人生前的悲惨遭遇。

    没几下便咳出血来，顺着嘴角滑下，像极了开在地府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妖艳诡异。

    这还是那个高冷严肃的孟婆吗？

    女人不舍，还想看看儿子，看看三年未见的负心人：“我想再去看一眼他爹。”

    不用添油加醋，光把她看到的详实说来，就能让人火冒三丈。更何况，她还根据男孩所说的，脑补了很多画面。

    女人好似没听见，眼中带了些急切，一只手颤巍巍抓住男孩手臂上的破布条：“你爹来了吗？”

    只是，她见得少，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她明白，白无常说的对。世间人千千万，命运悲惨者数不胜数，但一切自有因果，轮不到她一个小小鬼差来同情。

    到最后开始骂世道不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女人浑身抽搐，慢慢吐出一大口血，泛白的眼还瞪着男孩，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说了遗言：“你要……活着，要……”

    说着，眼泪流得更凶。

    菩音快被这女人蠢哭了，都快被害死了，还在为对方辩解。

    白无常更干脆，甩了甩手中的拘魂链，毫无怜悯：“时辰已到，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拘你走？”

    头一次上人间，帝都长安城，只来得及匆匆一瞥，风土人情未曾领略多少，倒先沉浸式地看了场生离死别的悲剧，堵得她胸口痛，比她自己死那会儿好不了多少。

    菩音看得真切，男孩的脸瞬时涨红，泥灰都遮不住，双眼通红一片，愤怒有如实质。分明是瘦瘦小小的孩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如此大气势。

    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她与孟婆一通说，大体就是个宠妾灭妻的故事。

    女人这回倒是听见了，神情有些迷茫，不过还是坚定地摇头：“筠儿，莫要胡说，我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他唯一的嫡子，他怎会不要我们？”

    男孩年纪虽小，却不傻，起码比她快要死的女人看得清。

    女人原本无神的眼瞪圆了，抓住布条的手猛一用力，紧紧握住男孩的手，喘声吁吁，“你爹……他说什么？”

    说来也怪，在这场悲剧中，她对女人的下场并无多少同情，反而对男孩的前路颇多担忧。

    菩音看不下去了，开口劝：“你已经死了，人鬼殊途，你碰不到他的。”

    菩音心中凄然，知道女人真的要死了。

    为免生事端，白无常不再等，虽没用上拘魂链，但锁魂阵一收，女人也只能乖乖跟着他们走。

    自打出了萧府，菩音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闻言，女人看过来，这才注意到菩音他们。

    菩音听得愤然，咒骂这家男主人真是个人渣。

    她急需找人倾吐，将胸口的闷气发泄出来，不然这差事没法再干下去。

    现代话语却不难懂，孟婆听了，温婉一笑，菩音也笑，好似方才两人粗鲁骂街的一幕不曾发生过，只是惊呆了等着投胎的鬼魂和来往的鬼差们。

    《现代社畜上岸地府小鬼差》

    白无常笑嘻嘻的，说出的话却是公事公办：“你阳寿已尽，不可再待在阳间，速速与我们走。”

    透明的魂体从女人身上剥离，慢慢飘至空中，看着男孩伏在她的身上，嚎啕大哭，她也哭。

    男孩不忍，血红的眼终于流出泪来，声音嘶哑，“他说，贱人，早就该死了！”

    直到回了地府，菩音                                                眼前还都是男孩倔强不甘的眼神。

    没有怨气积攒变成厉鬼，省去了他们一桩大麻烦，可性子如此软弱，怪不得被人欺负至死而毫无反抗之力。

    骂完，菩音长吁一口气，胸口松快了不少：“果然，任何烦心事，只要和小姐妹一起吐槽过，就都不是事了。”

    菩音不信，男孩更不信。

    “娘，他若是还要我们，怎会谎称你已病逝，将我们丢在这里自生自灭？怎会给你办了莫须有的丧事后不久，便将那个狠毒的女人抬妾为妻？又怎会三年来不闻不问，让我们过得猪狗不如？娘，三年了，你还没看清吗？他另有妻儿，日子好不快活，早就将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

    菩音走神的空档，白无常笑笑，说了句菩音和小鬼差都无法反驳的话：“命运之说，何其玄乎。你们看到的是他今日孤苦无依，谁知他明日会不会风光无限呢？”

    “她是解脱了，只是可怜了萧筠，孤苦无依。”小鬼差业务熟练了，但精神上还没从不适过渡到无动于衷。

    菩音想，他会活下去的，也许前路多艰，荆棘遍布。

    女人紧握的手失了力气，无力垂下，眼珠开始泛白。

    菩音气结：“他对你如此狠心，你还去看他做什么？”

    “咳咳……他……咳……真是……如此……咳咳咳……说的？”

    白无常见多不怪，笑得有气无力：“菩鬼差第一次见这种场面，难免不适，待你日后见得多了，也就无动于衷了，毕竟人各有命。女人之死，在你看来是不公是凄惨，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喝了孟婆汤，一入轮回，又是新的人生，再刻骨铭心的东西，也没人会记得。”

    尽管如此，菩音心情还是很糟糕。

    尽管他娘蠢，却是他唯一的亲人，除去他那个人渣爹不算的话，如今连这最后一丝温暖也要失去了吗？

    “娘，你还要自欺欺人吗？是他带那个女人回来的，是他亲自将我们关在这里亲口对别人说你死了，也是他亲手操办了你的丧事转身就让那个女人成了新的萧府女主人，他做这些就是为了给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腾位置。在世人眼里，你早就是个死人了，而我，如今府里还有人当我是嫡子吗？你信不信，不用她亲自动手，早晚我就会被势利眼的下人弄死。”

    差事毕，匆匆告别白无常和小鬼差，菩音没有回浮生若梦巷，而是径直去了孟婆的小屋。

    女人最终还是没见成负心人。

    女人听了，笑容退去，脸色愈加青白，眼泪如珠串，一滴滴顺着鬓角流进枯草般的头发里：“筠儿，你爹他是好人，他是被蒙骗的。都怪为娘，技不如人，落到如今的地步，也保护不了你……”

    直到她死，男孩的嚎啕哭声传出老远，她心心念念的人都没有出现，倒是目睹了刁仆拿来一张破败草席，将她同样破败的尸身一卷，骂骂咧咧就要抬走。

    尽管这世上唯一还关心他的人死了，他惊慌不已，悲痛不已，但菩音还是从他困兽般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甘、仇恨和坚韧。

    她不死心，反复尝试，反复失败。

    失了相依为命的母亲，他该如何艰难度日？在偌大的宅子里，是个人都能踩他一脚，他能否熬得过？恶毒继母会不会哪日心情不好，就将他弄死了？

    小鬼差冷不丁听到个新鲜词，好奇问：“何为人渣？”

    倒是她儿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人心险恶，境遇凄惨，却能眼明心亮。

    气势再大，也只是个可怜孩子。

    小鬼差再次结印，锁魂阵大亮，白无常更是捏紧了拘魂链，紧紧盯着女人。

    原来他叫萧筠，倒是合了他性格中的坚韧勇敢。

    男孩拳打脚踢，哭着阻止，奈何势单力薄，人小力气小，斗不过刁仆。一时被人掀翻在地，半晌起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娘被抬走，目眦欲裂。

    只见他忍了又忍，毕竟还是个孩子，没忍住，再次低吼：“他不会来的，这辈子都不会来的，他早就不要我们了，娘！”

    男孩倒是没被他娘蠢哭，只是不甘心，试图说服他娘认清真相：“倘若他是好人，那也是过去了。如今他是半分良心都无，我今日偷偷跑到他经过的地方，求他来看你一眼，他却一脚将我踢开，说……说……”

    听菩音说着女人的凄惨和愚蠢，还有男孩的坚强和可怜，她也不由跟着愤怒和悲悯，一起骂男孩他爹不是人，男孩继母是女人之耻，萧府家仆势利眼，感慨男孩倒霉，有一个识人不清且懦弱无能的娘。

    菩音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见女人青白的脸上勉强浮现一抹笑，暗叹她还笑得出来，就听她说：“你爹没有忘记我们，他只是性子软，容易被骗。那女人狡猾如狐，连我都被骗了，何况是你爹？”

    “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