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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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琬一时间没饶过弯来，愣了一愣，又默默算了算时日，这才想起来，此时的晁月浓应该还是谢玄翊身边一个没名没份的宫女。

    她也只好随着他先进到殿内。

    谢玄翊为平息母亲的不忿，才不得不向这个折中之举妥协。

    皇帝却没那么多计较，笑着打趣道：“怪道三郎非要向朕求娶这孟氏女呢，皇后先前还总说怕三郎沾了这京中的浮华气。可有这等佳妇为妻，还怕自己三郎收不住心吗？”

    “是六郎的婚事吧？”皇帝心里明镜似的。

    谢玄翊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想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晁家老太无意间知道了月浓的出身，知道自家儿子为了讨好成王竟做出这种让家门蒙羞的事情，一口气没上来给怄死了。

    皇帝眼睛顿时一亮，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头老倔牛，这倒奇了，他这人不是最是清高，说自己‘高步云衢何足羡，独与诗人嗅味同’吗？怎么还会给一个小女子当教书先生？”

    皇后亦是笑容可掬，忙将孟琬唤到身旁，细细打量了一番，眼中渐渐漫出笑意，“果然是个极端正的孩子。”

    皇帝听出些门道了，不疾不

    孟琬虽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却也识得紫檀博古架旁那只嶙峋的巨石出自太湖，石体岁久被波涛冲击，沟壑起伏，线条若明若暗，兼具“瘦”、“透”、“漏”、“皱”之美，最难得的是从侧面看去竟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昌”字，是为帝业隆兴，国祚永昌之意。

    “陛下怎么忘了？”郑贵妃也是心急得忘了礼数，直接出言止住了皇帝还没说完的话，“陛下不是才刚下了调令让姚缇回京知户部侍郎吗？ ”

    即便孟琬前世已在熙庆朝来过福宁宫许多次，可时隔近二十年再见此盛况，仍不免眼花缭乱。

    谢玄翊也是真着急了，口不择言道：“那三哥为什么可以求父皇赐婚娶三嫂？”

    皇帝对相王的婚事不是十分上心，还真给郑贵妃问住了。他也不尴尬，转过头就问孟琬：“相王妃师从何人啊？”

    她便是谢玄翊前世的皇后——晁月浓。

    皇后起身，双手交叠行了个常礼，恭敬道：“此事全赖陛下成全。”

    谢玄翊对月奴本也是不做他想的，给了她些盘缠叫她回老家开间铺子谋生，可她分文未取，反而哀求他将她留在身边侍奉以报答他的搭救之恩。

    在皇帝给郑贵妃和成王赐座后，郑贵妃没有马上落座，而是径直走到孟琬跟前，亲亲热热地拉住她的手，赞叹道：“这三郎的新妇生得可真是标致，人又端庄又贵气。这书香门第家的姑娘，气度果真是不一样。”

    “若陛下能成全，妾当感激不尽。”

    谢玄翊登基之后，马上就立了晁月浓为后，而且再也没有册立过其他妃嫔。

    “宣他们进来吧。”

    “谢父皇。”

    可见他对晁月浓何等专情。

    晁月浓出身低微，家世也不清白。她本姓并不是晁，“月浓”也不是她的本名，最初只是宁王府的一个舞姬，名唤“月奴”。

    郑贵妃也瞬间敛住了堆在脸上的笑容，呵斥道：“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可不可的？”

    不多时，郑贵妃也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谢玄翊自不必说，另一个人孟琬也认得。

    皇帝新得了宝物，果然兴致颇高，笑容和煦道：“吾儿免礼。”

    她这一提，皇帝才隐约有了个印象，“朕想起来了，是裴知行向朕举荐的姚缇，说他在地方兴修水利，劝课农桑，是个经世之才。”

    晁月浓自此椒房专宠，六宫形同虚设。

    孟琬照实答：“晏善渊晏先生。”

    “怎么现在才来通传？”皇帝皱了皱眉。

    皇帝自然能听出郑贵妃打的是什么主意，眯着眼睛道：“可这姚缇远在千里之外……”

    这话就耐人寻味了，是在暗指世人总议论他偏心成王。

    郑贵妃笑道：“不若如此，江宁府库何来如此多盈余，为陛下奉上这许多奇花异石。”

    “不可！”谢玄翊突然“嘭”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儿臣年岁尚轻，还须磨砺心性，未到娶妻生子的时候，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她又转头看向皇帝，摆出满脸艳羡的模样，问：“陛下可知道这孟氏的先生是何人？”

    孟琬收回视线，同谢玄稷一起给端坐在龙椅凤座上的帝后行叩首之礼。

    郑贵妃拖长了声音答道：“这‘南姚’啊指的江宁府知府姚缇之女姚宣华。”

    如此看，这长生花之名实有些名不符实。

    皇后脸上仍带着浅淡的笑容，只是眼底的笑意已消失不见。她正不知该怎么回话，却见一个小黄门躬着腰进到内殿，禀道：“陛下，娘娘，贵妃娘娘与成王殿下已在外等候多时，陛下要宣娘娘和殿下进来吗？”

    郑贵妃含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晏先生真不是个俗人，对学问最是看重。这相王妃虽是女子，可文章写得怕是比翰林院的学士写得还好。大齐有一说法叫‘论国朝妇人善著文者，无人出北孟南姚其右’，陛下可知何解？”

    二人一同起身。

    谢玄翊当然不忍看月奴走上绝路，于是动起了心思。

    皇后始终不忘以身作则，所以只赞仪态，不夸容貌。

    原来月奴家中父母兄长已在灾荒之年被活活饿死，她因颇有些姿色被伯父卖给了青楼里的鸨母，后来被宁王相中，做了宁王府的舞姬。她如今孑然一身，已不知该去投奔何人，要再给宁王府的人盯上，也只有找一口井跳下去这一条路了。

    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姚缇果真是个人才，待他回了京，朕得亲自召见他，向他请教这开源之法。”

    他在与他交好的官员当中挑中了出身清流，官居五品通政司参议的晁家，许诺给那晁大人封官，要他认了月奴做女儿。又为掩人耳目，将“月奴”改作了读音接近的“月浓”，写进宫女备择的名单之中，只等选秀时送进宫去。

    高宗谢桓喜好收集奇珍异宝，尤其偏爱怪石花卉，刚登基不久便设了“逐春使”一职，为他在民间搜寻花石。二十余年间，源源不断的花石从南边运来，又请京中能工巧匠造景，于千秋节邀百官前来观赏。时人誉之曰：不到江南，却已尽览江南之春景。所谓人间天堂，亦不外乎如是也。

    若说那太湖石只是大而巧，非好此道之人不知其贵重。那架上长生花便是显而易见的瑰丽奇绝，清透的花瓣簇拥着，随着透过罅隙的日光，在一日之间的不同时辰泛起不同光泽，时而温润古朴如玉，时而流光溢彩如琉璃，直叫人挪不开眼。

    晁月浓一身鹅黄色的对襟宫装，梳的双环垂髻，低眉顺眼地站在谢玄翊斜后方，连头也不敢抬。

    太湖石并不易得。巨石沉在湖底，通身又布满孔洞棱角。为避免损毁，须采石之人携锤錾潜入深水之中将湖石凿下，再套上粗大的绳索，在浮船上置以木绞架，才得将凿切而下的石体绞出水面。

    她又叫了人给月浓送去三尺白绫，要她自尽以全成王的名声。谁知谢玄翊不知不觉间已对月浓情根深中，竟以性命相迫，逼郑氏留月浓一命。

    郑贵妃立刻话赶话地问：“那妾可否求陛下一事？”

    谢玄翊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皇帝对此浑然不觉，还捻着胡须若有所思道：“让朕猜猜，这‘北孟’指的是老三媳妇孟琬，这‘南姚’又指的是什么人呢？”

    “回陛下，是贵妃娘娘不让奴婢通禀，说是不好打搅了相王殿下与王妃向陛下请安。奴婢是看娘娘和成王殿下已站了许久了，这才自作主张前来禀告陛下。”

    孟琬还在犹豫要不要停在原处等到郑贵妃和谢玄翊过来然后再一同前去，可谢玄稷已然头也不回地迈步朝大殿门口走去。

    孟琬知道，前世郑氏非要让她做这个淑妃，除却因为妃嫔的等级比女官更高，有意抬举她身份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拿她制衡打压晁月浓。

    最后郑氏也只能帮他遮丑，将那晁大人提拔为了正四品的通政，叫他不准将此事泄漏出去半个字。

    “皇后说得哪里话，这三郎不也是朕的儿子吗？”

    这个谜底很快就揭晓了。

    说是舞姬，其实就是跟在宁王身边无名无份的外室。宁王此人好色而又暴戾，对姬妾动辄打骂。谢玄翊数次在宁王府撞见月奴被打得遍体鳞伤，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施计将她从宁王府接了出来。

    从前孟琬与谢玄翊还算志趣相投的友人，有时还会一起探讨诗词歌赋。结果封妃的事情一出，谢玄翊不但没有要假戏真做的意思，反而为了避嫌疏远了她。

    皇帝不知谢玄翊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愕然看着他。

    闹出了人命，这桩丑事也就遮掩不住了。传到郑贵妃耳朵里，她气得险些昏过去，第一次对谢玄翊动了家法。

    孟夏方至，相王府后院缤纷的落英已被风扫得零落，可福宁宫主殿内仍旧是一派春意盎然之景，各色花卉尽态极妍。

    所以孟琬想不明白，今日郑氏风风火火地带着晁月浓来，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而维持这长生花花开不败更是难事。此花生于国境之南，极其娇弱，并不适应京城气候，须每日用薰笼维持周围的温度，凡热了一分亦或是冷了几分，这花都会败得极快，皇帝为此派了三名掌花宫女昼夜不息地看护此花。浇灌此花的想也知道不会是寻常的井水，还必须是它生长之地最新鲜的甘泉，于是南境每日都有使者将泉水封于竹筒风雨兼程地往京里赶，不知累死了多少匹战马才能奉养其长生。

    孟琬暗叹，郑贵妃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不动声色地把皇帝的注意力往自己想讲的地方引 ，让人全然忘记这分明应该是由相王和王妃向皇帝和皇后行盥馈之礼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