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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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琬便也漫不经心地拿起几件罗裙在身上比划，最后从里头挑了件豆蔻紫的忍冬纹百迭裙，不算太张扬，但也大方得体。

    孟琬轻轻“嗯”了一声，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谢玄稷适才起了兴，现在那股子邪火还没消下去，见孟琬拿起自己那件涧石蓝暗纹锦袍打量，咳嗽了两声，“你别动，本王自己来便好。”

    他又想到孟琬是头一回面圣，大约心中忐忑，便温言宽慰她道：“今儿个陛下与娘娘都心情都很不错，不必担忧。”

    “父皇也是体恤吉翁身体，吉翁不妨先让太医院医治一阵子，等病情好转了，再说以后的事。”

    谢玄稷看了一眼窗外微弱的曙光，若无其事道：“应该还是昴时。”

    孟琬掀开帐子下了床，打了个哈欠道：“就搁在那吧。”

    刻薄，放浪，工于谋算。

    寒暄了几句后，吉勋侧身引二人入内，笑道：“殿下，娘娘，咱们也别站在这风口上说话了，陛下和皇后娘娘还在里头等着见你们呢。”

    若说因为是第一次与女子同榻而眠，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时难以自持动了绮念，还算是人之常情。可梦里那些淫靡的画面和放荡的话语，委实太过不堪，不是用一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就能为自己辩白的。

    谢玄稷上前搀扶他起身，关切道：“吉翁腿疾了好些了吗？我怎么瞧您走路还不大利索？”

    其实孟琬说完那些话之后，没过多久就后悔了。

    “你这人怎么还怪贞烈的，”孟琬才嘀咕完，兀地反应过来，故作惊讶地抬高声音，“殿下，你该不会是……”

    碧云心领神会，放下手里的东西，加快脚步退出去。

    孟琬解释道：“昨夜毕竟是新婚之夜，王府内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确需要掩人耳目。可往后我们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有许多不便之处。”

    在此之前，他们就该井水不犯河水。

    孟琬懒得和他再重复一遍“我和卫淇什么关系也没有”这样的话，反正再怎么说他都不会信。而且依现在的情形，让他误会反而更好。

    少时，父亲一度把他当作储君培养，母亲教他“蛾眉皓齿，伐性之斧”，先生跟他讲“贤贤易色”，都是在告诫他为君者切莫沉溺于声色犬马，以免消磨意志，扭曲心性。

    昨夜，她仍旧在闭着眼装睡，本以为能听到他几句梦话，弄清所谓的梦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结果除了一段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异样。

    最好他今晚就能想明白，什么梦，什么妻子，统统是无稽之谈。然后她数着日子等那个合适的时机一到，马上和他一拍两散。

    她想说她其实没想帮他更衣，不用这么紧张。但看他铁青着脸，端着右手，垂起长长的袖子挡在身前，好像要阻止自己要非礼他似的，不由揶揄道：“我又不是吸人阳气的妖精，这么怕我做什么？”

    但他从未沾染过这些纨绔习气。

    然而话音未落，身后已经响起小黄门响亮的通传：“贵妃娘娘与成王殿下求见。”

    他对此深以为然，亦不愿辜负父母师长的期许，于是愈加严于律己。

    她今天当真是糊涂了。

    马车很快就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不是。”

    即便是到了此刻，他已然记不清梦境里的自己同孟琬都说些了什么，可她在自己怀中面色潮红，喘息微微，被欲念浸湿的模样却仍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怎么不叫我？”孟琬撑坐了起来。

    许是动作惊动到了床上的人，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哑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我们便得一直像昨日那样？”孟琬撇撇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她起得太急，胸口气息又不大顺畅，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可重活一世，她不打算再和他斗了，她只想离他越远越好。和他成亲是个意外，是她计划外的变故，那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变故对自己的干扰降到最低，将一切重新拨回到正轨。

    最后他们都疯了，屈从于彼此最原始的欲望，在末日般的欢愉里被烧成齑粉，纠缠着，再也分不出彼此，然后一同坠入那万丈深渊。

    马车行了一路，车上的二人也沉默了一路。密闭的轿厢里，空气好似凝住了。明明是寒风料峭的清晨，却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谢玄稷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一把夺过孟琬手里把玩着的衣衫，没好气地说了句“与你无关”，然后径直走到了屏风后面。

    孟琬尽管有些过意不去，但这也的确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她于是颔首道：“那这些日子辛苦殿下了。”

    谢玄稷对此困惑不已，甚至还从困惑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沮丧。

    两人拾掇得差不多了，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坐上同一驾马车。

    谢玄稷抬眸冷睨了她一眼。

    他十四岁就跟着葛其贞将军在南境打仗，军营之中纪律严明，他都没和女子打过交道，更不要说有什么亲近的举动。

    吉勋叹了口气道：“都是老毛病了，反反复复一直也不见好。老奴同陛下提了许多次要告老还乡，陛下都不应准，说宫里的太医是最好的，怕老奴离了京病情反倒被耽搁。”

    福宁宫的首领太监吉勋老早就在大殿门口等着了，看见二人走过来，连忙迎了过去，俯身下拜道：“老奴见过殿下，娘娘。”

    孟琬欲言又止。

    谢玄稷只觉得身上一阵燥热，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又忽然想到什么，动作一滞，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身侧双目微阖，睫羽低垂的孟琬，只觉得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了视线。

    她又真真假假地补了一句：“他才不会介意。”

    谢玄稷的脸变得更青了，可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出言与她争执，反倒是又向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在调侃谢玄稷了。

    他固然算不得一个高风亮节的君子，可自问这些年来也称得上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从不曾放纵自己对什么人什么事产生不该有的欲望。

    她就这么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见不到那个真正的孟琬，当然也触碰不到她的软肋。

    “殿下，娘娘，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衣裳，星罗国今年总共就进贡了三匹明霞锦，全在这了，这新婚头一日自然得有新气象不是？”

    她现在浑身疲乏无力，困得眼皮直打架，可一会儿还要入宫拜见皇帝皇后和各宫妃嫔，怎么都得强打起精神，不能失礼。

    “陛下也是说让老奴安心休养，已经许久未召老奴到身边侍奉了。老奴念着还未来得及向殿下和娘娘道喜，这才求了陛下今日到福宁宫当差。结果来了一看，那些小兔崽子在御前侍奉竟是这般不上心，连磨个墨都磨不匀。老奴哪里放心这些人跟在陛下身边，倒还真得重新考虑考虑以后的事了。”

    要只是硬撑一天，她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之间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她每晚都要和谢玄稷睡在一起，总不能天天晚上这么干熬着。

    说完站在原处，等着伺候更衣。

    谢玄稷先跳下车，没有回头，随后孟琬也扶着厢壁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对，就是这样，井水不犯河水。

    “这不妥，”谢玄稷脱口道，“你若直接搬出去，府里人多口杂，难免会传出些闲话。到时母后问起来，要我怎么向她解释？”

    谢玄稷反问：“你是怕你那卫小公子介意？”

    怎么就平白无故去招惹他呢？

    她不该把上辈子的印记带到这辈子来的。

    没过一会儿，碧云进到房间给二人送来入宫觐见要穿的吉服。

    谢玄稷沉默须臾，方道：“还是我搬去书房住吧，左右近来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虽说还是免不了被人议论，但怎么都比明面上直接分房居住好。”

    这张假面一戴便是十几年，早就渗透进了骨血里，她已然忘记该怎么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同他说话了。

    京中狎妓之风盛行，王孙公子，文人墨客自诩风流，大都以结交秦楼楚馆的行首为傲，在府中豢养伶人乐工更是寻常。连谢玄翊都曾向大哥宁王讨要过他府上的一个舞姬，改头换面送到自己身边侍奉，为此不知闹了多少风波。

    她倒是睡得安稳。

    事情怎么就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前世他们的最后几年，她近乎自毁一般丢掉一切廉耻，在床榻上肆意说情话撩拨他，说狠话刺激他，做着各样的情态在他心尖上，在他身体里纵火，把他逼到失去理智，也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

    谢玄稷身体蓦然一僵，好像有什么和他刚刚压下去的妄念一起抬了头。他立刻翻身下床，随便拣了件外套遮上，这才回过头淡淡道：“看你睡得熟，不好打扰你。”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互不搭理地走了一会儿，直到走到福宁宫门口，才不得不靠近了几步。

    如此，她便可以将那个真实的自己掩藏在这张她精心雕琢的面皮之下。

    碧云起初还觉得屋里气氛沉闷，也就低垂着头不说话，直到瞥见谢玄稷身上胡乱裹着昨日穿过的里袍，情状颇为狼狈，想来是晨起时乍然见到新妇难为情的缘故，这才忍不住笑了笑。

    孟琬想了想，还是和谢玄稷商量道：“殿下，要不我今晚以后就搬到别屋去住吧？”

    果然没有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