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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因为有点心虚，平芷一看到他便立马叉着腰作张牙舞爪状：“你不是说不管我有什么事都可以叫你吗，这才一天都不到就嫌弃我了？”
“你如果变老了，我也一定能第一个认出你。”
平芷坐在桌边，拈起一块金丝芙蓉饼放到嘴里，状似无意地摆弄了几下桌上插着荷花的白釉花瓶，蹭在旁边的手指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拔下了其中一朵花的一个花瓣。
绿蕊答应了一声便跑去找笺子了，平芷盯着始终在桌上静默着的白釉花瓶，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身上没有何秀姑的元神，蓝采和还会耗费精力和一个凡人过一辈子吗？
这样执拗认真的小姑娘。
“我说阿秀啊，你之前不是很端庄持重的嘛，怎么下了凡这一趟，就开始学着小孩儿耍无赖了？以前都是我主动跟你搭话，现在倒好，咱俩反过来了，我还真是有点儿不习惯。待我们回去，我可要好好说说老张头了，真是年纪大了颠三倒四的，这点事都办不好。”
他屈指敲了一下平芷的脑门，但由于他现在是以神识的方式出现，所以手指理所当然地敲了个空：“少跟着你那便宜老爹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一个小姑娘，不想着去梳妆打扮放风筝，却成天伤春悲秋，像个什么样子。”
不知为什么，温绫见了平芷这副样子，突然便知道了她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
平芷重新坐在石凳子上，就着绿蕊递给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好像根本没听到绿蕊的疑问似的，神色自然地提起另外一个话题：“绿蕊，吴中的那个赵二小姐你知道吧，就是跟我童年时候玩得最近的那个。前阵子我生辰，她送了一匹蜀锦过来，那式样花纹都是时新的，我方才想起来这事，唤了仆婢拿过来瞧着，还甚是喜欢。想来我也好些年没见她了，你说我解禁之后给她母亲递个帖子，邀她上长安来找我玩怎么样？”
“欸，您等着，我这就去找。”
平芷倒是止了话头没再跟他争论上清到底是哪里，看见在远处洒扫的老嬷嬷，不知为什么就有点儿蔫，也跟着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蓝采和不知道为什么她放着他好好的名字不叫，非要叫他小蓝，就像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惆怅一样。
平芷这回低头抓了抓脑袋，终于罕见地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声如蚊呐道：“……不是……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蓝采和有些想笑，但是看见她严肃中还带着点懊恼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却又憋住了，好悬才忍住没像对小孩子一样揉揉她的脑袋，于是只好饶有兴趣地围着她转了一个圈。
半开玩笑的语气，微微眯起的双眼，随意得好像只是在抱怨着今天倒热不热的天气，可平芷却将手侧的衣角揉了又揉，如果那片衣角是她方才吃着的金丝芙蓉饼的话，这下肯定已经被她揉成碎饼渣了。
平芷愣愣地望着他。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平芷，答案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绿蕊正好端着茶壶走至凉亭内给平芷倒水，看见她呆怔在原地，便奇怪地拿手在平芷面前晃了晃：“殿下，您怎么了？方才我好像听到亭内有个男人的声音，您在和谁说话呢？”
“什么不像？”
“看来你也觉着我这主意不错了，哎，我问你，前些时候父皇特意给我的那几刀花笺你放到哪里去了？那可是写帖子的好材料，不如你去将那花笺子找过来罢，我要亲自给赵二小姐写帖子。”
平芷望着花瓶，望得再一次出了神，自己都不知道。
“你那么麻烦，老了的话肯定也是一个麻烦的老嬷嬷。一脸皱纹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你混在人群里，我也肯定能一眼认出你。”蓝采和漫不经心地往上颠了颠自己背上松垮得快要掉下来的花筐，目光却始终不离面前衣裙嫣红的小姑娘。
平芷一直在专注地盯着蓝采和，对于他说的什么话倒是一点儿都没在意，直到最后几个字蹦出来，她慢半拍地注意到他闭上了嘴，才无意识地顺着他的话追问了一句。
蓝采和没有多说：“没事，你听错了。等我们回上清，你便知道了。”
“小蓝……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是因为……上清的那个……阿秀吗？”
“……”
他的神识也是金色的，淡淡的、柔和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而包裹住平芷，从温绫他们站的角度看去，平芷就好像沐浴在阳光里一样，像极了轻灵振翅的一只蝴蝶。
从进宫跟着平芷以来，绿蕊就一直是这幅单纯的样子。此时自然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平芷引开了注意力：“好啊好啊，殿下，这真是个好主意。自从赵大人左迁到吴中之后，您和赵二小姐就再也没见面了，您在这华清宫憋了这么久，也该见见故友，换换心情了。”
平芷惊讶地看他一眼，又马上低头摩挲着披帛，不再与他对视了：“可是……如果我那时候青春容貌不再……”
这宫中那么多风景，凌霄花开得红艳，随便一个檐角都纂刻得精致，而这些东西却一样也没入得了她的眼，她的眼里只映着他一个。
蓝采和见了她这副模样，自然是哈哈大笑：“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就算依你所言，有一天你青春不再，无人问津，你在人间的这一辈子不也还有我陪着吗？”
一阵金光闪过，一脸无奈的蓝采和出现在半空：“我的姑奶奶，这是你今天第二十八次叫我出来了，您消停会行不行啊？”
蓝采和的神识又向平芷飘得近了一点儿：“听着，对于在乎你的人来说，什么永驻青春容貌就是狗屁。他在乎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一张年轻的脸皮。年轻的脸皮大街上到处都是，但一个人的脾气性格，却是整个南国都遍寻不到相同的。”
“难道你真的觉得，我和上清的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仙姑，是同一个人么？”
她看他心情不错， 便试着又问了他一个问题，它搅得她这几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害得她一天之内吞吞吐吐地唤了他二十八次，但终于问出口时，她反倒觉得心内的大石头落了地。
温绫就站在平芷的身后，她比平芷高不了多少，目光所及之处，青年穿着旧得没法再旧的蓝棉袍，最容易被磨擦到的地方甚至露出了衣服里子的棉絮，两只草鞋似乎是捡来的，一只长一只短，勉强地趿拉在脚上，破酒葫芦摇摇欲坠地拴在腰间，分明是狼狈得很的一身装扮，他却半点窘迫的神色也没有，桃花眼里波光潋滟，与她，啊不，与平芷的目光相交，然后定定地停在某一个地方。
平芷刚刚升起来的的一腔自怨自艾被一碗名叫蓝采和的冷水浇得七七八八，眼底没了那一缕缠绕着的哀愁，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一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平芷磨磨唧唧半天，最后得到这么个答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地用右脚碾着路旁的小石子，最后闷闷地回了他一句“知道了”，便伸手拂掉了桌上的花瓣。
“小蓝，你说我如果变老了，是不是也会像钱嬷嬷一样，一脸皱纹，满头白发？那会是怎样的感受？如果我变成那个样子，你还能认出我吗？”
《终南》
他在这一天第二次认认真真地凝视她的脸。
相比她的小心翼翼，蓝采和却是仍旧大大咧咧的，听她不再执着于方才的那个问题，而是转而问起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所以连声音也懒散下来，显然根本没把她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嗨呀，说什么呢，你忘了，阿秀就是你，你就是阿秀啊，回了上清，你们不就都是一个人了吗？”
蓝采和翻翻白眼：“我可没说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让你叫我。说吧，你哪个侍女的东西又不小心扔到房檐上了？”
她觉得有点儿疯狂。但的确，站在蓝采和面前的就算是她自己，光是从他戏谑语气和认真神情的反差来看，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
平芷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好一会儿，又轻轻地放开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定要认真点儿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温绫好像明白了平芷花了百余年也一定要等到蓝采和的原因，如果她是平芷，某一天这样一个习惯了漫不经心的青年突然开始对她郑重其事，不需要什么理由，她也会马上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凉亭之内，微风习习，好难得一个悠凉夏日。
蓝采和转了一圈，看着她瞪得老大的一双黑眼睛和明显还没长开、还沾着一点糕饼屑的圆圆的鼻头，又看了看她身上那件嫣红的宝相花纹纱罗衫，还是轻轻笑了一声，低低喃道：“简直是个小花猫儿……还真是，一点都不像。”
“哎哎哎干嘛啊……”蓝采和的叫嚷声响起一半，剩下的半句随着金色光芒的闪烁蒸发在半空，凉亭再次恢复宁静，就仿佛刚才根本无人来过一样。
] 或许是因为有点心虚，平芷一看到他便立马叉着腰作张牙舞爪状：“你不是说不管我有什么事都可以叫你吗，这才一天都不到就嫌弃我了？”
“你如果变老了，我也一定能第一个认出你。”
平芷坐在桌边，拈起一块金丝芙蓉饼放到嘴里，状似无意地摆弄了几下桌上插着荷花的白釉花瓶，蹭在旁边的手指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拔下了其中一朵花的一个花瓣。
绿蕊答应了一声便跑去找笺子了，平芷盯着始终在桌上静默着的白釉花瓶，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身上没有何秀姑的元神，蓝采和还会耗费精力和一个凡人过一辈子吗？
这样执拗认真的小姑娘。
“我说阿秀啊，你之前不是很端庄持重的嘛，怎么下了凡这一趟，就开始学着小孩儿耍无赖了？以前都是我主动跟你搭话，现在倒好，咱俩反过来了，我还真是有点儿不习惯。待我们回去，我可要好好说说老张头了，真是年纪大了颠三倒四的，这点事都办不好。”
他屈指敲了一下平芷的脑门，但由于他现在是以神识的方式出现，所以手指理所当然地敲了个空：“少跟着你那便宜老爹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一个小姑娘，不想着去梳妆打扮放风筝，却成天伤春悲秋，像个什么样子。”
不知为什么，温绫见了平芷这副样子，突然便知道了她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
平芷重新坐在石凳子上，就着绿蕊递给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好像根本没听到绿蕊的疑问似的，神色自然地提起另外一个话题：“绿蕊，吴中的那个赵二小姐你知道吧，就是跟我童年时候玩得最近的那个。前阵子我生辰，她送了一匹蜀锦过来，那式样花纹都是时新的，我方才想起来这事，唤了仆婢拿过来瞧着，还甚是喜欢。想来我也好些年没见她了，你说我解禁之后给她母亲递个帖子，邀她上长安来找我玩怎么样？”
“欸，您等着，我这就去找。”
平芷倒是止了话头没再跟他争论上清到底是哪里，看见在远处洒扫的老嬷嬷，不知为什么就有点儿蔫，也跟着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蓝采和不知道为什么她放着他好好的名字不叫，非要叫他小蓝，就像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惆怅一样。
平芷这回低头抓了抓脑袋，终于罕见地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声如蚊呐道：“……不是……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蓝采和有些想笑，但是看见她严肃中还带着点懊恼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却又憋住了，好悬才忍住没像对小孩子一样揉揉她的脑袋，于是只好饶有兴趣地围着她转了一个圈。
半开玩笑的语气，微微眯起的双眼，随意得好像只是在抱怨着今天倒热不热的天气，可平芷却将手侧的衣角揉了又揉，如果那片衣角是她方才吃着的金丝芙蓉饼的话，这下肯定已经被她揉成碎饼渣了。
平芷愣愣地望着他。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平芷，答案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绿蕊正好端着茶壶走至凉亭内给平芷倒水，看见她呆怔在原地，便奇怪地拿手在平芷面前晃了晃：“殿下，您怎么了？方才我好像听到亭内有个男人的声音，您在和谁说话呢？”
“什么不像？”
“看来你也觉着我这主意不错了，哎，我问你，前些时候父皇特意给我的那几刀花笺你放到哪里去了？那可是写帖子的好材料，不如你去将那花笺子找过来罢，我要亲自给赵二小姐写帖子。”
平芷望着花瓶，望得再一次出了神，自己都不知道。
“你那么麻烦，老了的话肯定也是一个麻烦的老嬷嬷。一脸皱纹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你混在人群里，我也肯定能一眼认出你。”蓝采和漫不经心地往上颠了颠自己背上松垮得快要掉下来的花筐，目光却始终不离面前衣裙嫣红的小姑娘。
平芷一直在专注地盯着蓝采和，对于他说的什么话倒是一点儿都没在意，直到最后几个字蹦出来，她慢半拍地注意到他闭上了嘴，才无意识地顺着他的话追问了一句。
蓝采和没有多说：“没事，你听错了。等我们回上清，你便知道了。”
“小蓝……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是因为……上清的那个……阿秀吗？”
“……”
他的神识也是金色的，淡淡的、柔和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而包裹住平芷，从温绫他们站的角度看去，平芷就好像沐浴在阳光里一样，像极了轻灵振翅的一只蝴蝶。
从进宫跟着平芷以来，绿蕊就一直是这幅单纯的样子。此时自然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平芷引开了注意力：“好啊好啊，殿下，这真是个好主意。自从赵大人左迁到吴中之后，您和赵二小姐就再也没见面了，您在这华清宫憋了这么久，也该见见故友，换换心情了。”
平芷惊讶地看他一眼，又马上低头摩挲着披帛，不再与他对视了：“可是……如果我那时候青春容貌不再……”
这宫中那么多风景，凌霄花开得红艳，随便一个檐角都纂刻得精致，而这些东西却一样也没入得了她的眼，她的眼里只映着他一个。
蓝采和见了她这副模样，自然是哈哈大笑：“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就算依你所言，有一天你青春不再，无人问津，你在人间的这一辈子不也还有我陪着吗？”
一阵金光闪过，一脸无奈的蓝采和出现在半空：“我的姑奶奶，这是你今天第二十八次叫我出来了，您消停会行不行啊？”
蓝采和的神识又向平芷飘得近了一点儿：“听着，对于在乎你的人来说，什么永驻青春容貌就是狗屁。他在乎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一张年轻的脸皮。年轻的脸皮大街上到处都是，但一个人的脾气性格，却是整个南国都遍寻不到相同的。”
“难道你真的觉得，我和上清的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仙姑，是同一个人么？”
她看他心情不错， 便试着又问了他一个问题，它搅得她这几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害得她一天之内吞吞吐吐地唤了他二十八次，但终于问出口时，她反倒觉得心内的大石头落了地。
温绫就站在平芷的身后，她比平芷高不了多少，目光所及之处，青年穿着旧得没法再旧的蓝棉袍，最容易被磨擦到的地方甚至露出了衣服里子的棉絮，两只草鞋似乎是捡来的，一只长一只短，勉强地趿拉在脚上，破酒葫芦摇摇欲坠地拴在腰间，分明是狼狈得很的一身装扮，他却半点窘迫的神色也没有，桃花眼里波光潋滟，与她，啊不，与平芷的目光相交，然后定定地停在某一个地方。
平芷刚刚升起来的的一腔自怨自艾被一碗名叫蓝采和的冷水浇得七七八八，眼底没了那一缕缠绕着的哀愁，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一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平芷磨磨唧唧半天，最后得到这么个答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地用右脚碾着路旁的小石子，最后闷闷地回了他一句“知道了”，便伸手拂掉了桌上的花瓣。
“小蓝，你说我如果变老了，是不是也会像钱嬷嬷一样，一脸皱纹，满头白发？那会是怎样的感受？如果我变成那个样子，你还能认出我吗？”
《终南》
他在这一天第二次认认真真地凝视她的脸。
相比她的小心翼翼，蓝采和却是仍旧大大咧咧的，听她不再执着于方才的那个问题，而是转而问起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所以连声音也懒散下来，显然根本没把她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嗨呀，说什么呢，你忘了，阿秀就是你，你就是阿秀啊，回了上清，你们不就都是一个人了吗？”
蓝采和翻翻白眼：“我可没说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让你叫我。说吧，你哪个侍女的东西又不小心扔到房檐上了？”
她觉得有点儿疯狂。但的确，站在蓝采和面前的就算是她自己，光是从他戏谑语气和认真神情的反差来看，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
平芷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好一会儿，又轻轻地放开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定要认真点儿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温绫好像明白了平芷花了百余年也一定要等到蓝采和的原因，如果她是平芷，某一天这样一个习惯了漫不经心的青年突然开始对她郑重其事，不需要什么理由，她也会马上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凉亭之内，微风习习，好难得一个悠凉夏日。
蓝采和转了一圈，看着她瞪得老大的一双黑眼睛和明显还没长开、还沾着一点糕饼屑的圆圆的鼻头，又看了看她身上那件嫣红的宝相花纹纱罗衫，还是轻轻笑了一声，低低喃道：“简直是个小花猫儿……还真是，一点都不像。”
“哎哎哎干嘛啊……”蓝采和的叫嚷声响起一半，剩下的半句随着金色光芒的闪烁蒸发在半空，凉亭再次恢复宁静，就仿佛刚才根本无人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