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右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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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扼腕叹息，自然也有人拍手称快。

    云杳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期间频繁发热，每每早上退了烧，到黄昏又发作起来，像是被困在梦魇中一般，前两日呓语不断，大夫施针后换了药总算是平稳了下来，但仍旧不见醒来的征兆。

    裴居敬嗯了声，说：“你看着安排吧。”

    主子如此行事，上行下效，底下做事的人自然也谨慎周到。

    这些话传的纷纷扬扬，有好事的甚至买通裴家下人，意图打探裴居敬的行踪，将传言辨个真伪，但最后都无果而终了。

    不过也有人猜测说是因为几个儿女都庸碌无为，并不得大长公主喜欢，她便将所有的疼爱都倾注了裴居敬这个孙子身上，从小带着身边亲自教养，直到如今也多留他在自己府上居住。

    半晌没等到竹雾再往下说，裴居敬抬眸看他一眼，随后从侍女手中拿过巾帕将手擦干。

    “无事。”

    京都的夏夜皓月当空，回廊一排灯笼亮着，众侍女手捧铜盆巾桎鱼贯入内，脚步声轻的几不可闻。

    半晌山水屏风后面传来动静，身着苍青色寝袍的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信交到竹雾手中，竹雾拿着走进书房，与案上其他待公子过目的书信文书放在了一处，刚准备退出来，却又犹豫了。

    他忖了忖道：“那我就给松岭回许太医出京不便，让他办完手头的事情，再多等几日，等姑娘好些了，护送姑娘一道回京都看治？”

    也成。

    毕竟是在大长公主府上，竹雾并没有说云杳生病的事情，只道：“公子，前面松岭派人送了信来。”

    这般说法虽无根据，但在落在外人眼中却十分合乎情理，只因裴家的这位二公子实在过于出众。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就此一步步，顺风顺水青云直上的时候，他却突然请旨隐退，借清修之名离开京都不见行踪。

    左侧匾额上的字迹笔走龙蛇，雄浑威严，乃是当年仁宗皇帝在幼妹荣安大长公主许嫁裴家，府邸竣工之后御笔亲书，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后来有知情者透露，说裴二公子当年在北境平乱的那场大战中受过重伤，之后一直未能痊愈，强撑了几年撑不住了，这才不得不从庙堂抽身退出。

    之后几年，朝堂风云聚变，奉常的位置上也换了好几人，就在大家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的时候，三年前皇帝突然下旨召裴居敬回京都，授太子太傅，官拜右相。

    上次云姑娘的信放在书房案头，公子好几日都未拆开看——

    闻言，裴居敬抬手的动作滞了下，视线落在信封上一瞬，清绝的面容上神色似有些不虞，但只一瞬便恢复如常了。

    竹雾随着她们一道进去，静默侍立在旁。

    门房认出来人，回话的语气中带了恭敬，回道：“不在，大长公主今日闭关之期已到，二公子过去问安了。”

    但偏偏那么几句，面前的人却拿在手中看了很久，久到竹雾心里都有些犯紧张了，于是问道：“公子，可是松岭那边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来人转身就走，几步远的距离两人也用不着骑马，转身便朝着对面大门口疾步走了过去。

    “多谢。”

    公子又不说话了。

    松岭派去送信的人大约猜到主子这个时候应当在公主府，但并没有冒昧直接过去寻人。

    来人不答反问：“二公子可在府上？”

    竹雾张了张口，话憋在心里的时间也久了，终是没忍住劝道：“上次许太医给云姑娘请脉的时候说了，姑娘的病说到底还是忧思太过的缘故，虽然筠州府气候是比京都好一些，但毕竟以前姑娘可是时时和公子在一处的……”

    寡言之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无论多大事，总能用一两句就说清楚。

    天子隆恩加身，一时风光无限，底下臣民虽不敢妄加揣测，但关于裴居敬隐退那些年的传闻却愈演愈烈。

    侍女们训练有素，上前有条不紊地伺候主子净手。<                                                /p>

    相比之下，右侧的相府匾额更显簇新，字迹也更为潇洒俊逸些，是当今圣上的墨宝。

    裴家素有百年世家之美誉。大荣立国，太｜祖皇帝定都旧称翊州府的京都，率众迎圣驾入都的便是裴家的先祖。因着这从龙之功，裴家封官赐爵一度成了世家之首。

    说他平息叛乱，整肃朝纲，能文尚武，名满天下，实乃不世出的能臣者有之；说他绞杀二王，屠戮政敌，年纪轻轻便行事狠辣，杀伐太过，以至于遭了报应者亦有之。

    那薄薄的一页纸就夹挑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灯烛透过纸笺，从背面也能看清上面并没有多少字，况且竹雾知道，松岭一向是寡言之人。

    竹雾心中一喜，忙答应了下来，伸出手去接信笺，却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那只手不偏不倚就压在案上，不知道是没有察觉，还是压根就没有将信给他看的意思，总之——

    身居高位却一心向道，有人见他府上常有道士出入。年近而立仍未婚娶，身边连个妾室丫头都没有，怕是有什么隐疾之类，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裴居敬未置可否，径自拆开信封。

    “啊？”竹雾被问的没反应过来，“哪句啊公子？”

    跟在公子身边这么些年，竹雾最怕的还是这一点，他本来记性就不大好，现在只好冥思苦想将方才从嘴里蹦出来的话重新又温习了一遍，试探说：“接云姑娘回京都？”

    裴二公子名居敬，字行简，乃是裴家长房的嫡次子。

    《国相大人养崽失败实录》

    他淡淡扫了竹雾一眼，走过去在椅子上落下，这才开口问：“何事？”

    他们二人在相府门口勒马跃下，径直跑向侧门抬手叩门。

    “是！公子。”

    这意思是同意接云姑娘回来了？

    就这样，裴居敬这位大荣朝臣中最耀眼的明珠，仿佛和那些年少成名的神童一样，并没有逃开昙花一现的命运。

    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浸在水中，洗手的动作轻缓仔细。

    裴居敬慢条斯理将纸笺原样折好，轻飘飘随手丢在了手边的桌案上，似是才回过神来，问：“你方才说什么？”

    现如今，裴家祖父过世，大长公主因为生性喜欢清净，不愿拘束着后辈儿孙们，便搬到了自己的公主府居住，免了晚辈们的早晚问安，日常只留嫡孙裴居敬在跟前尽孝。

    富贵尊荣传承下来，到了裴家祖父这一辈虽然略有颓势，在朝堂上被后来崛起者压了一头，但是裴家祖父年轻时候曾为东宫伴读，与仁宗皇帝相交甚笃。据说也是那时与荣安大长公主相识，得其倾心，于是皇家赐婚成就了一段姻缘。

    “哦哦，我说许太医供奉内廷，出京都不方便。”

    此言一出上至朝堂，下至坊间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松岭派手下往京都送了信去，那两个手下知道轻重，一路上快马加鞭，直跑了一日半，终于赶在这日人定时分到了京都长宁街。

    “前一句。”

    门房早听见动静从侧门探出半个身子，问道：“何事？”

    裴居敬略一沉吟，半晌，吩咐道：“你给松岭回个信吧。”

    相容想衣带着手底下几个丫鬟轮流在床榻边看护，其余人等虽然还是各司其职做着手头的事情但心也都悬着，就连小鲤儿一个小孩子都颓靡了下来，不再嚷着闹着出门去玩了，每日就抱着鸟笼子和阿墨一起眼巴巴守在云杳的房门口。

    竹雾说着对视上公子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再说许太医以后要供奉内廷也不能时时出京都，要不就将姑娘接来京都?两相便宜。”

    想衣那句“感觉要出大事”算是一语成谶。

    这副匾额更换不久，在此之前被称作裴府，就是京都大名鼎鼎的那个裴家宅邸。

    等殿中众人退下了，竹雾才拿出信捧给自家主子，道：“来人说云姑娘又病了。”

    这边门房目送他们离开，嘀咕一句：“这么晚了又是什么紧要事？”随后缩回身子，将门重又关上。

    还是得告诉一声，别给耽误了。竹雾心里这么想着，又拿了起来，揣进袖间往寝殿方向走去。

    偏偏裴居敬其人行事低调，待人冷漠，即便是同朝为官的僚属也并未见谁和他亲近，更别说外人能探听到什么内情了。

    其人少时便有才名，擅诗书策论，精骑射兵法，十七岁入仕，十九岁领兵平定北境宁、齐二王之乱，及至弱冠便已官至九卿之首，成了大荣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奉常。

    只见他显然是已经沐浴完准备就寝的样子，身上的衣袍却依旧齐整，发髻也一丝不乱，周身都透着一股从容儒雅的气质，但偏偏这样的儒雅却让人望而生畏。

    他接过了信，道：“好，知道了。”

    前几次回去看着姑娘那眼巴巴盼着的样子，真是不忍心，现在可好了。还有孙伯和想衣想容他们，大家也好久都未见面了，以后终于能到一处，他开开心心盘算着，脚步轻快地往书房方向走去。

    京都皇城，天子脚下，一等一的富贵繁奢，街巷更是纵横交错千百余条，能得长宁这等名字的一听就不是等闲之地，然而宽广的街道上却只相对坐落着两座宅邸。

    左侧匾额上书荣安公主府，右侧则上书右相府。

    孙伯每日领着大夫出出进进，云栖苑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竹雾笑意浮上了脸，从房中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