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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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不会再有以后了。他想，抬脚跨进了越发狂乱的大雨之中。

    他知道她家那个赵人是无辜的，这也是他为何介入的原因，同时他也想借此敲打她一下，让她以后多点心眼，对周围的隐藏风险要有防范意识。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楚公主。”他说，向后退开一步。

    楚萸捂着口鼻，睫毛轻眨，神情迷茫。

    “唔——”楚萸瞬间呼吸堵塞，细声细气地呻＃吟着，睫毛不停扑闪，目光紧张得四处乱窜。

    一只貌似很甜美多汁，又容易采摘捻弄的桃子。

    天啊，她不会死掉吧……

    大门口一阵马蹄攒动，喧哗声逐渐被雨声吞噬，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儿臣回来了。”扶苏垂首，躬身拜礼。

    一股悲凉漫上心头，他凝眸远眺片刻，整理好情绪，抬步迈上高高的白玉石阶梯。

    扶苏叹了一口气。

    他们现在是非常能够想得开。

    殿外，雨势渐小，淅沥之声不绝于耳。

    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地道，但她此时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一只红扑扑的桃子了……

    扶苏亦跟着离开了。

    一种奇怪的情绪，像蛰伏的蛇一样，在他心底倏地一下昂起了头，他眸色暗了暗，转身扫视一圈，最后抓起架子上的晴天娃娃，大步走到一只铜盆旁，用冷水浸透，绞了绞，回到楚萸身边，示意她可以松手了。

    好难受。

    秀荷跟郑冀一前一后，湿漉漉地蹦了进来，看见她在床上，梨花带雨、半疯半魔的样子，面面相觑。

    楚萸眨了眨眼：干啥？

    她像条鱼似的在床板上扑腾，倏地一下抬起头来，瞪住秀荷，眼神凶狠得犹如被苛扣了小鱼干的猫咪：“我昨天吃了那么多的大枣，你为什么不制止我？可恶，可恶！”

    “那您去哪儿啊？”

    短短的几秒钟内，她脑中闪过无数悲伤的念头，眼角也晃出两颗硕大的泪珠，雨露般凝在卷翘的睫毛上。

    “回来了？”秦王端坐于侧殿的书房中，单手握着一只竹简，目光徐徐抬起，落在一年未见的儿子风尘仆仆的脸上。

    就在他手指按上门板，将门推开一条缝隙的时候，身后传来她闷闷的、像是大鹅被卡住喉咙的声音：“长公子，我叫芈瑶，您以后可以叫我芈瑶——”

    “是。”冷肃克制的声音，就像殿外的秋雨。

    呜呜，好尴尬。

    “华泉宫。”抛出这三个字后，扶苏便不再理睬他，转身大步离去，而内侍在听到这个回复后，呆站在原地，没办法也没有理由阻止。

    走了。都走了。

    楚萸虽然有点怕他，却又觉得他特别靠谱，便乖乖地抬起小爪子，和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自己的鼻梁上完成了交班。

    主子疯就疯吧，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

    可恶，怎么会流鼻血呢？莫非是因为她前两天贪嘴，吃了太多的大枣，上火了？

    郑冀的关注点则在主子沾了血污的衣襟和袖口上，他刚想发问，眼睛就瞄到了她捂在鼻子上的丑娃娃，顿时了然，嘴角尴尬地咧了咧。

    章台宫内灯火通明，在浓稠的夜色下，仿佛正在燃烧。

    一想起阿母，他的心就痛得像要碎裂。他已经预见到，今夜注定又是一个失眠夜。

    扶苏背影一怔，半侧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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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放过她的意思吗？

    因为那里，是已故王后的寝宫。

    铠甲与长剑已在门口卸掉，但他身上仍然湿淋淋的，与秦王酷似的眉眼，被雨水冲刷出浓郁的色泽，微微低垂的面孔，在万千烛光的映照下，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秀荷跟郑冀交换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回去吧，我自己能找到路。”扶苏淡然道，“今夜我不去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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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睇了她一眼，扶苏转身向门口走去，佩剑与铠甲磕碰出细碎的泠泠之音。

    发泄完毕，又把头埋进了床褥，继续痛心疾首着。

    秦王放下竹简，似乎是幽幽叹息了一声：“免礼吧，你旅途劳顿，先下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寡人再与你相商。”

    楚萸犹犹豫豫地挪开手指，好像确实不怎么往外淌了，鼻腔里也干燥不少……

    正在她准备小小雀跃一下的时候，他将湿透了的娃娃塞给她，剑眉一挑。

    “把头低下。”

    “就这样保持低头，肩膀往前倾，张嘴呼吸。”扶苏半是命令，半是指教地说道，指尖在她鼻翼上捏了两捏，一下比一下使劲，声音却骤然柔和下来，甚至还带了点儿笑意，“自己捏着吧，记住，向后上方按压。”

    好不容易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她才不要失去呢——

    她捂着鼻子小碎步跑到门口，扒着门框透着门缝向外看，看见扶苏正和军士首领说些什么，很快，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就训练有素地撤离了。

    楚萸想了想，将带着馊味的布料捂上鼻子冷敷，然后抬眸看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试图展现出一种人畜无害的乖巧。

    整颗脑袋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被他桎梏于掌中，他分明没有用力，甚至还有几分漫不经心，可她却感到自己的整条命，都悬在他苍白肃杀的手指间，稍稍施加点力道，她就会分崩离析。

    内侍有点懵了，凡是被大王留宿咸阳宫的，必定都会在兴乐宫过夜，那里就相当于临时客店，有房舍十余座，离章台宫也近。

    楚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涌出来，但是——

    移动中，他的指腹不经意轻轻擦过她的面颊，她感到脸上泛起一阵燥热，连忙垂下眸子，悲伤地计算着自己因流鼻血过多而死的概率——

    她没工夫考虑这些，痛心疾首地扑倒在榻上，又后怕又气恼地捶着床板。

    但他知道父王会等，因为他本就睡得极晚，阿母活着的时候，总是会心疼地敦促他要早睡，至少不要连续十天半月地通宵达旦，他不听，她就提着只灯笼负气地跪坐在他的长案边，直到他叹息着卷起成摞的竹简，才舒展开婉丽的眉眼。

    接着，两根带着薄茧的手指，毫无预兆地探过来，捏住了她小巧秀气的鼻尖，向后用力挤压。

    也是长公子满十四岁前，一直居住的地方。

    父王让他一回到咸阳，就即刻进宫见他。

    上学时她见识过老师给其他小朋友止鼻血，便有样学样，唯一缺的就是一块柔软的、用于塞住鼻孔的纸巾。

    楚萸巴巴地望着他逐渐溶于夜色的身影，发了好一阵呆。

    他抬笔在奏章上落下一句批语，手向后一扬，侍奉在屏风后的赵高立刻疾步上前，将竹简双手捧起，吹干后卷起，小心叠放在其他已经批复完成的奏章之上。

    她在心里泪流成河，无法想象自己此时落在扶苏眼里的模样有多狼狈。更可怕的是，鼻血好像止不住似的越流越多，粘稠地顺着鼻腔往后淌，越积越多，越多越呼吸不畅。

    秦王重新将目光落在奏章上，在扶苏的身影即将拐出书房之时，他抬起了头，默默地又望了一眼。

    虽然，她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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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长高了许多。

    一只温热的大手摁上她的头顶，手心发力，轻轻却不可抗拒地向下一摁，她的脑袋瓜就深深地埋了下去，宛如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楚萸下意识仰起脖子，一边用力吸溜着，一边拿袖口去擦。www.mingxia.me

    “呜呜呜，为什么我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啊啊啊——”

    他没有守约，他先去办了点私事。

    “长公子，年初的时候兴乐宫翻修了，现在可壮观了，诶，等等，长公子，您拐早了，兴乐宫在这个方向——”引路的内侍惊呼道。

    扶苏往旁边侧开半步，歪头打量了她一眼。www.yurou.me

    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无论如何也该收场了。

    父子二人之间仿佛横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扶苏盯着她鼓胀胀的腮帮子和那对不安分转动的桃花眼，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

    也变得越来越会跟自己作对了，他想，唇边泛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扶苏不语，只拿眼神睨她。

    他……要干什么？

    “公主，您、您怎么了？莫非是他们对您——”秀荷捂住嘴巴，不敢继续猜下去了。

    扶苏一路策马，终于在三更的钟鼓声敲响前，赶到了章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