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7.7k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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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如此血腥屠杀下，在恐慌蔓延中，蛮卒竟在短时间维持起秩序。

    那声音已不知是呼救，还是哭泣阿鼻地狱中众饿鬼的呻吟。

    看着孙女坠落血沙里，月九龄锥心饮泣，唇边咬出血痕。

    顾长安真正站立身子，悬停的桃花树席卷奔逃的蛮夷，他像血海里刚冒出来的血人般，一步一血印。

    桃花树上挂头颅。

    顾长安艰难蠕动五指。

    “一击杀之”这四个字他嘱咐不知道多少遍，为什么不执行！

    见刀疤宗师将欲投掷双斧，月雅一骑冲出军阵，朗声道:

    道士面色苍白，这是他经历过最恐怖的一战，那一剑怕是跟着顾长安永远烙印在他灵魂深处。

    没有死透之前，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紫气涌来，顾长安七窍出血，不是流出来，而是外面灌进去。

    他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的精神能爆发多大力量，一个黑暗里的孤独者是怎么流尽最后一滴血。

    猩红埋葬的剑网笼

    而身处半里疆土内的月雅则心脏骤停，她清晰感受到血气涌来，炽烈到切肤之痛，乃至攫取她恐惧的灵魂。

    “跑什么呢？”

    花瓣都枯萎凋零，每根枝桠都牵着一个头颅，分外阴森恐怖。

    可要守住这块疆土啊。

    雕弓如满月，万箭齐发，铁骑隆隆冲向血人。

    “剑来。”

    明明已经死了。

    “汉奴！”刀疤宗师转瞬掠至，拎起顾长安的头发旋转往后摔，轰然砸进血色深渊。

    三人俱灭。

    还有七千多英勇悍卒，还没到穷途末路。

    死在中原疆土，真好。

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长安太苦了。

    在触碰紫团气机的前一瞬，七彩网罩的万千箭矢纷纷坠落，几十根钉在顾长安身体，其余合力撞开血剑。

    月九龄心如刀割，恐惧愤怒促使她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哈哈哈哈哈……”

    在墓窖般的死寂过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恐惧，宛若死神从踏破地狱锁链，一步步吞噬天地。

    顾长安就这样平静走进大军当中，他很讨厌伤口愈合，他很厌恶不知疲倦地杀伐，他甚至都害怕现在的自己。

    月九龄瘫软在辇车里，眼前的一幕让她从云巅坠入深渊，那个浑身流血的男人无异于深渊恶魔。

    “我累了，我尽力了，我没做到，对不起啊。”

    可民族却辜负了长安！

    临死之前，或许都渴望回到最初的出生之地，回到母亲的肚子里。

    顾长安浑身插满箭矢，怔怔注视着逐渐黯淡的七彩网罩。

    桃枝继续添头颅，密密麻麻像黄泉河的冥树，留头才过奈何桥。

    血剑坠落在身边，桃花开得茂盛，枝桠染满鲜血。

    哪怕就一点点。

    “我问你跑什么？”顾长安血发飘舞，悬空掐住月雅脖颈，平静道:

    可辇车里银发飘舞的老妇人，依旧被胜券在握蒙蔽了双眼。

    一次次出手消耗掉道士的内力，在面对重获新生的血剑，他无法像深渊里那个男人一样周而复始。

    “神洲在东方，我不可面西而死。”

    此刻再浑浑噩噩的蛮卒都知道，杀了汉奴才能生还，在万里孤城，从来没有投降这个选项。

    荒漠上，血色剑势摆成一个庞大扇面，毁灭气机的声音清晰而又恐怖。

    辇车传来疯狂的嘶吼声，历经几十载风雨的帝国老巫婆，在无边恐惧中找回了勇气。

    “撤！”道士头皮炸裂，拂尘垫于脚底，整个人气机澎湃，御空八丈高疾驰。

    “住手！”

    顾长安扯了扯血淋淋的嘴角，艰难扭动头颅，涣散的眸光看向模糊的东边。

    也意味着她剔除心魔，捍卫帝国尊严，铲除华夏文明最后的那一缕精神光辉！

    “躲！”道士惊悚震撼，霎时将拂尘横亘胸前，紫团气罩护住心脉。

    城破的瞬间，他们这些累赘肯定自刎殉国，绝不能落入蛮夷之手。

    “不可能……”

    暴雪来得更猛烈些吧，埋葬我孤独的灵魂，洗净民族的苦难。

    就这样吧。

    为什么啊！

    擂鼓声隆隆响彻，与漫天血雾汇聚成一场奇迹般的战曲，怪诞而又悲壮。

    顾长安意识模糊，他感受不到枪刃刺进大腿的痛苦，只是突然想起看过的雏鹰飞翔。

    “晚了。”

    “撒盐。”月雅勒住马缰，居高临下睥睨着深渊。

    顾长安睁开疲惫痛苦的双眼，轻轻挪动手指:

    随着桃花瓣朵朵枯萎，伴随枝头叉着一个双目圆瞪的头颅。

    蛮卒颤抖着，蹒跚着，可剑气袭进身体的一瞬间，相继发出震天裂地的嚎叫。

    顷刻，漫天飘荡的盐粒如柳絮纷飞，无数蛮卒朝深渊抛洒精盐，几乎堆砌八尺有余。

    “杀他，杀他，杀他！！”

    庞大的桃树连根拔起，树茎赫然是血色，在深渊震荡的一瞬间，准备割取战利品的蛮卒神魂出窍。

    下雪了。

    “小雅！！！”

    世上没有哪个人会对自己嫡孙的死亡无动于衷，何况还是她悉心栽培的继承人。

    那双曼妙如今充斥恐惧的蓝色瞳孔，被两指深深挖出。

    为什么不给他一丝希望，二十二年前生在绝望中，又要死在绝望里，偌大的神洲，怎么就不能给他光亮。

    “送走！”

    足足六十二年，安西全军无一人辜负神洲华夏。

    雏鹰在山巅坠落，绝望挣扎不甘啼鸣，即将粉身碎骨之际，它学着扑展翅膀，慢慢飞向山巅，甚至是更高的天穹。

    望着煞气冲天的魔头，月雅绝望到窒息，像小女孩般颤抖出哭腔:

    道士侧过眼睛，甚至不敢去看渊底的男人。

    我其实从来不后悔。

    其拂尘轻轻挥动，竟有紫气萦绕，像是小团云雷降临身前，横推出去，欲吞噬鲜血淋漓的孤独者。

    “香味也难驱散你腋下难闻的膻气。”

    其实顾长安也忘了这株桃花是一件新世界的灵物，只是死前不想闭眼，便想起它。

    生命力的味道唤醒一头行将就木的嗜血猛兽。

    月九龄张开双臂，拥抱天空笼罩的猩红血雾。

    “你不是人！”

    道士背后一条灼烧的伤痕，紫色气机顷刻溃散，身形坠于地而焚，堂堂大宗师死后连白骨都在燃烧。

    一声声“娘”响彻云霄，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横陈阵前，黄沙铺盖血肉泥浆。

    一退就全完了。

    顾长安身形不坠，一堆堆蛮夷暴毙又给他滋长生命力，血剑斜斩而出，撼大摧坚。

    这株桃树，他在望楼每天都要看千遍万遍，仅凭意识就能感知它在何处。

    “我想一死了之，你们不让。”

    血剑在深渊跳跃，片刻直起坠落洞穿手臂。

    “还有眼睛。”

    为什么不死……

    顾长安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内心在疯癫大笑，他全身何止一千处伤口，当盐粒跟鲜血混杂，毛细血管在凝滞，七魂六魄都要颤抖。

    犹如无头苍蝇的逃卒遭遇辇车方向无情射手，前后都是死亡，唯有掉转身形迎向恐怖血人。

    轰隆隆！！

    “列阵迎敌！”

    “娘……”

    那颗新鲜凝聚的火种堙灭，就像烈火中涅盘的凤凰，血雾又再度缭绕周身。

    锵！！

    “我早就不是人，我和孤城早是鬼了。”

    手指触摸到树根，那是经由自己煞气养成的桃花，一念间便拔地而起。

    轰！

    左桃树头颅，右血色剑气。

    月雅耳畔传来寡淡的声音，她驾马不敢回头，可身子却被单手提起，那双猩红眼眸近在咫尺。

    冰冷的声音落下，一位悍卒率先跳进深渊。

    气竭了，风停了。

    世间最狠的酷刑莫过于此。

    如果折兰肃在场，大抵会暴跳如雷，头晕目眩。

    满灌的血色剑气，无关恩仇，只为守护孤城。

    “壮哉！！”

    蛮卒陷入绝望、死亡、恐惧联结的失控中，岂会顾及被擒住的尊上孙女。

    “谁敢后退，杀无赦！！”

    “割肉！”

    是的，还有。

    可掠过一阵痛苦的痉挛，她眼神坚硬且凶戾，在黄金兽像下挥舞双臂鼓舞军心。

    喧闹哭嚎的战场也慢慢安静下来，稳住军心的战阵往前推。

    他们想降，血人会接受吗？

    一剑让她折损三千儿郎，在秘密武器消失之前，这个坚韧又可憎的汉奴终于倒下了。

    “不……”双斧被枝桠裹挟缠绕，花瓣落在他周围，一缕缕剑气切进脖颈。

    “奉尊上之命，帝国儿郎皆要割一块肉，谓之荣耀！”

    刀疤宗师只是犹豫那么一瞬间，茂盛桃瓣悉数张开，整株树朝他镇压而来，桃花剑再现江湖。

    顾长安低头一口咬在她的脖颈，啃食细腻薄嫩的一块肉，女子精致脸蛋被涌出的鲜亮血汁弄得模糊。

    顾长安将昏厥的女子当做盾牌，一支支箭矢将其射成刺猬，没有眼球的血淋淋眼眶也嵌进利箭。

    热闹和阳光都正离他而去，过往守城岁月在脑海里一帧帧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