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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话说得大胆露骨,沈惊松险些将刚入口的茶水喷出,幸而他深入骨髓的好教养逼着他忍下呛鼻的苦楚,硬生生把持着一张平静的脸,将茶水吞入肚里,又调息一瞬,方慢慢缓过来。

    绿九在前头带路,将她领到一处临街的雅间前,低声道:“公主,到了。奴婢就在隔间侯着,您走时喊奴婢一声即可。”

    或者说,是他从未真正认识她。

    有些事,一旦拆穿了,就没办法当作不存在了。

    可凭借沈惊松的手段,他若想保住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太子送走,完全不费力气,可他却先征求了她的意见。

    “我们的孩子,两个月了。”她道,“难道你不愿意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享无边富贵?”

    魏胜伸手拦腰将她抱回屋里,肃声道:“这种时候,除非皇后娘娘要见你,否则你离皇后娘娘越远越好。家丑不外扬,你别去触人家霉头。”

    但他的大方,反而惹来赵衡一声轻哼。这沈太傅可真是不解风情,她感兴趣的怎么会是一本书,不过是数月来才难得见这一面,她想听他多说几句话罢了。

    他身为武德帝的心腹,却对武德帝做的决策一无所知,心中有些许不满,但更多的是无所谓。

    魏胜大骇:“那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就去禀报陛下,请命去搜城。”

    赵衡戴着帷帽,穿过茶肆大堂,上了二楼的雅间。

    是皇后娘娘下毒害了庄妃肚里的小皇子。

    赵衡见状,也收了笑,“何事?”

    “不是张显给的兵,是驻守在桂州和梁州的边军精锐。”赵璇道,“一共五千人,分批进了汴京城。其中有两千人,是赵衡借着皇后娘娘办的的那场赏梅宴,混进城中的。”

    魏胜低下头,目光落在赵璇平坦的腹部上,许久都未动一下。

    “太子殿下被废了,皇后娘娘定会气怒交加。”赵璇道,跨步出门,就要叫下人套马车进宫,“这种时候,我应该陪陪皇后。”

    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不料沈惊松却干脆将书往前推至她面前,温声道:“公主喜欢,便拿回去看。”

    雅间的窗户支开了一半,冬日暖阳落了几缕下来,斜斜地打在沈惊松身上,衬得金冠束发一身锦服的他,如翩翩贵公子般温润文雅。

    赵衡扫了一眼那书的封面,有些讶异:“边疆游记?”

    这一回,沈惊松没有再推却,喝了口茶润喉,便将游记的内容娓娓道来。

    因为小皇子夭折太子被废的事,茶肆里很热闹,生意甚至比平常还要好,目光所及之处皆坐满了客。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赵璇道,“那皇帝的位置,农户出身的人坐得,天真无邪的公主也坐得,我们为什么坐不得?你手上如今管着五万城卫和两万禁卫军,为何不能博一博?”

    今日陪她出门的是绿九。

    魏胜回过头,赵璇抚着肚子,温柔一笑,道:“我有了你的孩子。”

    反正陛下正值壮年,夭折了一个小皇子,废了一个太子,都不是什么大事。后宫那么多嫔妃,只要陛下雨露均沾努力耕耘,明年肯定就会蹦出好几个小皇子来。

    魏胜脸上一喜,但他还来不及高兴,又听赵璇道:“魏胜,和赵衡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不愿意博一博,我也是要反的。区别只在于,我跟着她,若是赵衡败了,我也没活路。若是你愿意反,我不仅有活路,甚至还能为我们的孩子打出一片江山。”

    年初一这天,众人正沉浸在小皇子夭折的悲痛和斥责太子暴虐无道的愤怒中。谁知到了年初二,宫里的口风又变成了太子无辜,小皇子夭折的罪名要算在一向贤良仁德的皇后娘娘头上。

    待茶水重新煮沸后,茶香四溢,扑鼻而至,沈惊松终于被香醒神,目光从书上挪出来,落到她身上。

    此情此景,应当有个貌美佳人,煮茶添香。

    她索性坐在一旁,拿起茶案上的茶匙,拂了拂正汨汨冒着腾腾热气的半壶茶汤,又添了些许茶膏,再倒入清水至八分满。

    沈惊松终于忍不住红了耳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饰性地咳了咳,拿她先头说的话还给她:“公主,这茶再不喝,便要凉了。”

    “魏胜!”赵璇拉住他的手,“你忘了,那场赏梅宴一应事宜皆是由我负责的。你若向陛下告发赵衡,我也脱不了干系。”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与其日后陛下年老体衰,几个皇子之间夺位时将太子拉下马,不如现在太子早早从那个位置退下来,还能得几分体面。

    一间茶肆。

    一旦皇后逼宫,趁着局势动荡,他知道她会借机攻皇城,光复赵氏江山。

    赵衡推开雅间的门,走进去,绕过山水屏风,便见沈惊松已经坐临窗的位置上,一边煮茶一边拿着卷书看。

    群臣们悲痛之余,急惶惶写了封谴责皇后娘娘善妒阴毒的折子,刚交上去,到了年初三,武德帝废太子的诏书就下来了。

    赵衡见他红了耳,终于肯放过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肆里给沈惊松的茶,是极好的,茶汤刚入口便口舌生津,待茶汤入了喉又唇齿留香,她不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身子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单手托着腮,又一次提道:“难得日光这样好,太傅给我讲讲你方才看的这本游记都写了些什么罢。”

    若她事成,得登九五至尊的位置,更不可能会留下一个前朝太子。

    况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真觉得太子那么懦弱的性子,既不像皇后也不像陛下,完全没有当储君的魄力。

    群臣的心情简直如风暴中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将他们人都淹麻了。

    “陛下爱咋样就咋样吧,反正这也是他的家事。”魏胜在家中,对正欲进宫的赵璇道,“你别管。”

    偏偏赵衡这时还不收嘴,双眸含水地瞧着他,不错一眼,笑盈盈地问:“太傅可愿意?”

    “多谢公主。”沈惊松舒眉一笑,“此事我必会处置得当,不会留一点把柄被人抓住令公主为难。”

    魏胜看着赵璇,忽然涌上一股陌生的感觉。她脸上绽放着光彩,是他从未见过的狂热与野心。

    魏胜张了张口,想问她是不是和赵衡一样都起了反心,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魏胜吓了一跳,忙把门关上,方数落她:“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在家里说两句就罢了,千万别去外头说。”

    魏胜险些被她的想法惊得跳起来,压低声音问:“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赵璇道:“太子被废,你说皇后会不会逼宫?”

    赵衡摘下帷帽,走过去,沈惊松想是看书看得入迷了,竟也未发觉她来了。

    “魏胜!”

    赵衡心中熨帖,本想玩笑逗他一句“若我不同意呢”,然话到嘴边,看见他眉头微拧的模样,却还是改了口,语气中添着几分玩笑道:“沈太傅送了这么多消息给我,帮了我这么多忙,区区小事,我哪能不应。”

    废太子的诏书,是在正月初三这日早晨下的。

    赵衡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来了已有一刻钟。”赵衡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至沈惊松面前,笑道:“沈太傅若再不回神,这壶茶就要被我煮苦了。”

    但他不说,赵璇却没打算将这话题揭过去,接着道:“趁皇后逼宫,赵衡攻皇城,他们螳螂捕蝉,我们就做那个在后的黄雀。等皇后和赵衡争得两败俱伤,就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了。”

    日头晒得人慵懒,沈惊松听了许久的说书,也颇有几分说书先生的功力,一本游记被他引经据典地说出口,赵衡听得很入神,偶尔她还

    魏胜一懵,“起兵攻皇城?她哪来的兵?难道是我大哥给的?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细?”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不要再说了。”魏胜甩开赵璇的手,开门欲走:“你先冷静一下,我还有事。”

    赵璇拉了拉他的手,“魏胜,你听我说,赵衡一直都在暗中谋划着光复赵氏江山,如今太子被废,皇后走投无路,必会逼宫,届时宫中大乱,赵衡一定趁机起兵攻占皇城。”

    “公主来了。”

    待沈惊松端起茶盏,低头饮茶的刹那,她忽然轻轻唤一声沈太傅呀,道:“日后我若成了事,便封你做皇夫可好?”

    “沈太傅约我见面,就是为了送书?”

    “自然不是。”沈惊松肃声道,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是我有一事相求。”

    如今天下已定,他们本来可以安逸悠然地过完一个年。

    不想,除夕宴上庄妃一摔,不仅把小皇子摔没了,还把这一份安逸悠然都摔没了。

    “幼时外祖父曾同我说过他驻守边疆时所见过的风土人情,我很是向往,想过有朝一日也亲自去看看。”沈惊松笑道,提及亲人,他眼中有种别样的温柔,“今日来茶肆时,途经书摊,看见这本游记,便买来一看。”

    西市。

    赵璇往前走了几步,再度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

    “沈太傅办事,我向来放心的。”赵衡笑吟吟地望着他,娇声道:“太傅,喝茶呀,再耽搁,这盏茶就凉了。”

    诏书一下,满朝文武都惊了。

    沈惊松放下书,面带歉意地道:“抱歉,一时看书入迷了。”

    这还是他那个温柔小意的妻子吗?

    “原来如此。”赵衡身子微微往前一倾,“这本游记的内容想必是极风趣的,否则也不能让我们沈太傅看得如此入迷。里头讲了什么,沈太傅同我讲一讲?”

    温柔小意,只不过是她用来迷惑他的伪装。

    “太子被废,皇后已给张显去信,不日张显必会悄然回汴京。”沈惊松道,“皇后应当会联合张显逼宫,届时宫中局势必然十分紧张,太子便成众矢之的。如有机会,我想保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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