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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账房发月钱的时候,也偶尔有几个人吵嚷着发错了。不过最终看来,不是领月钱的人爱计较,便是忘了扣罚恩赏,总归是虚惊一场,吵嚷着发错的人,顶多也就一两个。

    听说是账房算错了月钱,便一片哗然。领了钱的赶紧低头重新清点,没领钱的凑在领钱的身边议论纷纷。不多时,又有七八个人一脸气恼的挤到账房门口,高声冲里面喊道,他们的月钱也算错了。

    最难算的是婆子们的月钱。她们守着库房,管百样东西,但凡有虫蛀鼠咬,火烧水淹,破损老旧等照顾不周之处,都得她们照原样描赔。

    “何止算错了,这不还误了一天吗。我看就是新来的这个什么柳姑娘闹的,往日春明姑娘在时,那账算的又快又准。这个柳姑娘一来,月钱不能准时发了不说,还能把这么多人的算错了,竟是个绣花枕头--不中用。”

    孙婆子见众人不爱搭理她,心里更加苦闷,不知何时染上了爱吃酒的毛病儿,日日在腰间挂一个酒袋子,得空儿便拧开盖子喝两口。

    “是啊是啊,若是误了正事,反倒把下月的钱扣了,也还是咱们自己吃亏。”

    众人说孙婆子还年轻,劝她早日改嫁脱了这火坑,不料她却是个重情义的人,任谁来了也劝不动,还辗转托人在公主府找了看桌椅板凳等大件木器这样的轻省活儿。早上做饭熬药后出来,白天在府里做一天工,傍晚回去接着照顾病人。家里一应吃食用药,只靠孙婆子一人苦撑。

    众人听到声音,果然闭上了嘴,四处扭头去寻声音的来处。

    库房管事的见她总是一身酒气,说了她两次,谁料她不但不理会,反而因吃酒屡屡误事。这月竟忘了在木器周围放除虫的药袋子,以至于白蚁横生,蛀坏了几条椅子腿儿,管事的便按照府里描赔的规矩,扣了她两百文钱。

    这次最先来的是府里的小厮们。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素日便是府中起的最早的,洒扫庭院、预备茶水座椅,准备着支应外客。因为白天不容易抽开身,往日领月钱都是傍晚忙完了才来,这次看见账房早早的开了门,便赶紧来领了钱了事。

    兰舟和柳莺见两边要动手,正要上去拉架。没想到又冲进来两个外厅伺候的小厮,也吵着说账房算错了钱,说他们是一等仆役,每月五贯钱,怎的到手只有三贯。说罢把三串钱掷在桌上,让司币自己点点。

    院里的众人看屋里闹哄哄的,都挤到门口打听,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柳莺闻言想,既是大家有正事要干,那便不好当面理清,且账房这几日人人都劳累的厉害,不如倒依了他们的意思,空出几日来好好细算一番。不过今早发出去的月钱倒是得收回来,免得到时候新钱旧钱纠缠在一起,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麻烦。反正领的时候是按账本领的,也不怕没有凭据,到时候算准了再发给他们便是了。

    柳莺和账房众人的视线因被人群挡住,看不到外面的状况,因此依旧在唾沫横飞的分辨。

    婆子嚷道,“你们说话声儿跟蚊子哼哼似的,哪里听得十分清楚。不过是素日相信你们,这才按了手印去了,要不是我掂量着轻了,竟不知道是你们昧了钱。”

    柳莺虽然年轻,好在前番经历过被堵门要债的场面,此时最先回过神来。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按之前对付要债人的办法,拿起镇纸重重的敲了几下桌子,好让众人先安静下来。

    账房里,兰舟在门口坐镇,看着众人分了先来后到的次序,然后将名字报给簿记。

    《柳莺传》

    簿记被吵的头疼,只好看向兰舟和柳莺。兰舟和柳莺正要过来说服孙婆子,不料突然又有一个婆子冲进来,扯着柳莺的衣裳也要讨说法。

    接着来的是婆子们,除了在厨房烧火做早饭的实在走不开,其他大多都是管收库的,无需早起,也没甚要紧,只要到点准时应卯便可。于是她们一来,你推我搡的,调笑斗嘴的,嬉笑怒骂的,远远的听着,好像小院足足装了百八十口子人在打擂台。

    像今天这样十几个人围攻账房的场面,众人都是第一次见识。别说柳莺被气势汹汹的婆子小厮惊到,就连在账房混迹多年的兰舟,还有四名簿记和司币,也被接二连三的质问震的目瞪口呆。

    “哎,我有什么不敢的。这事本就是他们没理,咱们都是干了十几年的老东西,还怕了他们不成。”

    又因上月库房进水,孙婆子醉酒没能及时清理,沤坏了半个花架子。管事的看她实在不像样子,念及她家里艰难,不忍狠心辞退,便只好在记事档上添了一笔,让账房在本月将孙婆子的月钱降一等,从每月三贯钱降至两贯带五百文,好给她一记教训。因此,加上蛀虫的扣罚,本月应当实发孙婆子两贯带三百文。

    因这婆子才刚领了钱没多久,簿记和司币还记得她,闻言便也争辩道,“才刚已经唱给你听了,你也按了手印,怎一回头反不认了?”

    “账房得给个时间,总不能你们下月算完,我们难道得干等到下月,这儿活还干不干了。”

    众人闻言觉得有理,也纷纷附和。

    “你说谁算错了账,你再说一句试试?”簿记和司币最听不得“算错账”这种话,当下忍不住火气,纷纷撸起袖子,要给那婆子两拳尝尝厉害。

    柳莺见状,便开口道,“大伙儿说我们账房算错了月钱,因发钱时都将明细一一唱给你们听了,你们也按了手印认了,按说账房是可以不理会的。不过既然这么多人有异议,那便请大家坐下来,好生等我们核对一番,若真的算错了,我们有错改错,绝不会短了你们的钱。只是都要静静的不许吵嚷,你们吵的越厉害,我们算的越慢,到时候耽误了你们领钱不说,还误了各房的正事。”

    “平日在咱们面前,他们下巴颏儿恨不                                                得指到天上去,如今倒要看看他们可怎么收场。”

    簿记只是按记事档所述加减月钱,并不管上面记着的事情为真为假,因此便告诉孙婆子,让她有异议,只管去找管事的问清楚,账房管不着她说的这个。

    这其中最难缠的是孙婆子。这孙婆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家里有个长年卧病的男人,不知为何突然得了心衰血亏之症,从此便轻重活儿一概不能碰,一使力便大喘吐血。

    可那孙婆子哪里肯依,站在簿记面前又哭又闹,非把这七百文要过来不可。

    这婆子是管收茶碗茶碟的,说账房算错了账,她是二等仆役,每月领三贯钱,上月因丢了套碗碟,被管事的扣了一百文,如今应当发给她两贯钱带九百文,怎的只有一贯八百文。

    簿记和司币算了一夜的账,今早又起了个大早,本就困得头疼欲裂,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被说昧了钱,一时间气得脸红脖子粗,也冲那婆子嚷道,“谁昧了你的钱,不过是一贯钱,谁稀罕你的,没听清楚就按手印,要怪就怪你自己,可别浑赖别人。”

    账房一干人苦算了大半夜,终于将月钱理清。次日也没敢贪睡,早早的过来开了院门,干等府中众人来领钱。

    账房将此番如数唱给孙婆子,孙婆子一听见钱少了七百文,便如剜心一般难受,当下便不顾众人都在场大吵大闹起来,非说记事档冤枉了她。

    丫鬟们长年在公主和管事姑娘们跟前伺候,一向是谨小慎微惯了的。便是有个别毛手毛脚的,挨过几次打,吃过两次罚,也能记着教训,真是教训不了的,也会被惜宁发卖了出去,因此丫鬟们的月钱也大多是一份基准月钱,不算磨人。

    “对啊,我们也都有事要忙。”

    当下心里谋划的定,便把兰舟拉到一边细说如此如此。兰舟思忖了一番,也觉得这样处理无甚不妥,便点了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正要答应,打头却有一个小厮跳出来,嚷道,“你们什么时候能算完,前面忙的脚打后脑勺,我总不能坐这儿干等吧。”

    许是长年劳心劳力又无人分担,孙婆子的性子逐渐变得刁钻古怪起来,不但在银钱上越来越斤斤计较,素日也常因为一点小事与人起争执,惹得众人既可怜又厌烦。

    “哼,老娘偏不信,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主子面前告状去。”

    因小厮们都是在外厅伺候,往日即便有恩赏也是客人单给,很少由府中另出的,也因支应客人都是择选的稳重可靠之人,也鲜少有扣罚的。因此,他们的月钱大多数都是一份基准月钱,是所有人里最好算的。

    簿记分别从花名册、账本和记事档中找到这人的名字,然后将基准月钱,为何恩赏,恩赏几何,为何扣罚,扣罚多少一一唱给这人。

    “你们算错了账,还有脸了?”

    “老娘我在公主府干了十几年活儿,什么盐没吃过,什么事儿没见过,就是从来没见过账房算错月钱的。”

    待这人确认无误,簿记便将月钱总数唱给司币,司币将钱发给这人。最后,这人在账本上自己的那列按过手印,才算发出了一份月钱。

    于是柳莺便回过身,清清嗓子对众人说道,“既

    管碗碟盘子的,管丝绢的,管纸张的,哪个月不得赔点钱,他们的月钱算起来本就比别人复杂许多。再加上这些婆子们上了年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拖家带口的,一文两文钱都像要了命。因此哪怕账房将恩赏扣罚唱的明明白白,她们也要站在跟前反复核对,生怕短了一星半点的。

    这下,院子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当中有三五个当了十几年差的婆子,见此便火上浇油起来。

    最后来的才是丫鬟们,她们先得服侍完主子和管事姑娘们梳洗穿衣,用毕早饭,然后看主子姑娘们一时半会儿没吩咐了,才能得一会儿功夫过来领钱。

    当下院子里便分出一拨人,浩浩荡荡的往内厅走去,要去向公主讨说法。

    “收场,还能怎么收场?兰舟那小子是咱们府里的人,柳姑娘一来就管账房,一看就是主子的心腹,顶多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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