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倦游谙尽江湖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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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万山笑道：“小妹，每天都要磋粉，抹胭脂膏子，平日里还要熏香。应该是像菜缸里腌制的咸菜一样，腌入味儿了吧？”周姑听后，娇笑不已。

    风从窗口吹进，烛火莹莹跳动。崔万山忙关了窗户笑对周姑说：“天已经很晚了，月中仙子也该歇息了吧。”拉周姑入帐。

    崔万山坐在酒馆里喝酒，喝了三天三夜。店里小二小心翼翼伺候，没有人敢撵他离开。都怕他野兽一般的眼神，里面喷出的是煞气。

    他就是一匹孤狼，伤口要自己舔舐。一个月后伤口愈合，好的差不多了，才回到他们的家。周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遇到强盗受点小伤。夜里周姑摸着他新添的道道伤痕并未多言。

    崔万山这段时期性情发生了变化，开始他并没有觉察到。

    江湖不是一个人的，更不是一个人凭空造出来的，是一代一代江湖人物传承完整下来，然后烙印在每个江湖儿女的心里，融进血液里。江湖里面满是生死，爱恨，恩怨，情仇。满是血腥。人在江湖漂泊，适应，无可奈何的一点点改变了自己。

    他闻闻自己的双手，无论怎么洗，都有一股血腥味儿。那些被杀人的血已经侵入到他手掌里，只要稍微运力，手掌就开始变红，心跳开始加速。一股肃杀的血腥气会弥漫在他周围。

    崔万山抬头望天，又怕她增了烦恼，于是笑着说道：“只怕今天晚上月亮不会再出来了，她没空儿。”

    他如果还留在这里，就永远无法摆脱老林的控制，只要他活着就无法摘下这枷锁，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是行尸走肉般活着。

    每次杀人后，他会找地方认真的洗个澡，把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仔仔细细洗搓干净，皮肤几乎要搓出血来，然后他会换一身全新衣服。

    老林交给他的任务也越来越艰难。他经常为了追杀一个人跑遍整个江南，完成一个任务有时不得不离家几百里，对手也开始变成了一些棘手的江湖人物。

    他开始明白自家功夫不弱，但不是天下无敌。一次他被几个人围攻，虽然完成任务，但受伤也极重，却不敢回云间小筑，怕周姑担心。

    周姑轻叹息一声闭了美目，双手合十轻声道：“小女子如能和哥哥白头偕老，月亮就一定会出来的。”

    最近他用剑杀人。用剑削掉对方的脑袋时，他不会看飞起的脑袋如何旋转滚落。脑袋离开身体，眼睛还会眨，嘴巴还会动，不会发出惨叫，脸上也没有痛苦表情。他有时会想，脑袋被砍下来时，是身体痛，还是头更痛？

    她问崔万山，爹爹弟弟如何？崔万山情绪有些低落，说：“我慢慢想办法吧。”姑姑流下眼泪。她除去依靠崔万山，又能依靠谁呢？她只是一个失去依靠如蓬草般弱女子而已。

    周姑嗔问道：“因何？”

    他想学范蠡泛舟湖上。可他深深知道自己被控制了，和周姑曾种的“提形控影术”有些相似，但他扛上了更厉害的精神枷锁。

    周姑偶尔问他做什么去了？他说，总要出去挣钱养她，还要找人打探她父亲和弟弟的消息。她也就不再多问。

    江湖就是世间一切人和事的背面，是与在太阳底下亮光的正世界相对的，是躲在阴影里的反世界。江湖就在每个人心里最黑暗的地方。生活在这个暗世界里的人，也许有正义和公理。但他们有的是一套江湖人认可的标准和规矩。

    早上崔万山外出直到下午才回，在院子里将酒食果品摆满石桌。当晚却乌云布满天空，没有了月亮。

    崔万山很认真的说道：“因为今天晚上月中仙子正在陪我饮酒。”

    转身见明月隔窗窥人，见月光皎洁如雪。开门走入院中，冰盘悬于碧空；俯视运河，波光如练。尤记起今天是七月十四。周姑持轻罗小扇依靠崔万山肩头并坐于石凳上纳凉。

    她一手揉着肚子说笑痛了，忽然推开崔万山，掩鼻笑道：“哥哥说小妹是腌入味了，但不知道哥哥这味儿是在哪那个茅厕里腌的？”

    自那夜后古琴却不再自鸣。

    如此，崔万山过的并不开心。一边是娇妻美眷，另一边是提刀做杀人的买卖。

    他和周姑背了古琴像过去一样出门。进城内转一圈，买一些胭脂水粉。下午到瘦西湖游玩。傍晚坐船突然沿运河继续向南。

    崔万山怕周姑受不得水气，忙携手到了室内。周姑焚香再拜了古琴，然后坐到窗前，双手托腮凝望着窗外天空。

    崔万山不在家时，她还是经常坐在小院内听鹧鸪的叫声，又记起幼时随父亲去看戏，还依稀记得那些家乡曲调，无聊时她创出新的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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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便是十五，晚间我陪哥哥邀月畅饮如何？”周姑说。崔万山揽她在怀里，点头称是。

    她见崔万山喜欢，每编了新的曲子就唱给他听。崔万山见她高兴，心里也喜欢。

    崔万山开始后悔离开高阁庄，终于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突然很想念在家乡时的生活，那才是真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只有回到周姑身边时他才会睡的安稳，变回一个正常人。

    可是不管怎么洗，他都无法洗净自己这具肮脏的身体，无法洗干净肮脏的双手。他就是恶魔，可以随意收割生命的恶魔。这感觉令他彻夜难眠。

    当天晚上，周姑身上寒热大作，三天后方见好转。

    这个地方是要离开了，到了船上他才告诉周姑。周姑听后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悲伤。高兴的是可以回家乡，和崔万山厮守一辈子，悲伤的是她不舍云间小筑。

    忽然运河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极沉重之物跌入水中。风起云动，月亮再隐入云层，天空暗淡下来。耳边只听见呼呼风响，竟把桌上纱罩内灯烛吹灭。黑暗中，见运河上，渔船缥缈间灯火明灭。

    崔万山偶然听到后，问她这是什么曲子，她说是自己新近胡乱编造的。他说好听。

    他专注看着脖腔内喷出的鲜血。喷涌的红色的血液令他陶醉。那片红从他眼睛透射进心里，就像痛饮存了一十八年的女儿红。他脸上现出癫狂之态。

    而今死在他手上的，已经有十几甚至是几十条人命。他不敢去计算。

    崔万山看着周姑羸弱的样子，听到她创的曲子也多是哀伤凄苦之调，更是迟迟不敢对她说起。

    崔万山看她，周姑庄严静雅，一双纤纤素手合于胸前，圣洁如白玉观音。只是这观音腮边有两行盈盈粉泪。

    冷静下来后，他又会产生强烈的罪恶感。

    半夜里，突然听到琴声。二人同时惊醒，披衣而起，举灯照见挂在墙上的古琴琴弦微颤似有人拨弄一般，惊诧莫名。

    直到三年后，他已经成为江湖人眼里江南第一杀手。除了老林甚至有其他人开始找他做这杀人买卖。他再也无法忍受。

    看着抱着自己一根胳膊睡的像婴儿一样安稳睡着的周姑，他百感交集。他应该何去何从？像小时候一样，闯了祸就逃？只要跑出去待一段时间，等到阿爷不再生气，他就再回来。不知道这个方法用在江湖上行不行的通？

    近来，他常想，这是不是他要找的江湖？而然江湖到底是什么？

    周姑问： “这又为何？”

    崔万山哈哈大笑，伸手做哈痒状，周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连讨饶。二人笑闹间不知不觉已经近三更。不觉中运河上吹来一阵风，低垂的柳枝横斜过来，风声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咆哮。大风扫云而开，一轮明月涌出。周姑见状大喜。忙斟满酒，起身举杯对月拜了又拜，将酒倾于地上。再斟了两杯酒，端起递给崔万山一杯，自己饮了一杯。崔万山见周姑郑重其事的样子也不敢再玩笑，二人对坐而笑，默默无言。

    只是有一件事他却迟迟不敢开口。崔万山通过老林已经探听到了周县丞和他儿子的消息。周姑的弟弟在北上途中因年幼，从未吃过这样的苦，路途艰辛就病死了；而周县丞心痛欲绝，悲愤之余天天大喊冤枉，准备上达天庭告御状。然而，他到了边疆没几天也死于一次与异族小规模冲突中。

    当他杀人时，已经不再害怕，相反闻到血腥气会令他兴奋的发抖。他不再满足于一拳把人打死了事。他在变换着用不同方式杀人，甚至沉迷杀人瞬间的快感。

    云间小筑。

    崔万山外出有时会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家。好在那叫黄耳的柴犬已经长大，变得强大威武。有它为伴，周姑也不怎么害怕。

    周姑一怔，花枝乱颤，笑倒在崔万山怀里。崔万山把头埋进周姑秀发内使劲嗅了嗅，问道：“为何世间女儿是香的，而男人却是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