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萧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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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鼓着腮帮子，认真地吃粘牙的甜糕去了。

    谢弈不置可否，手指闲闲轻点石桌。

    谢烬捧着糕点，一会儿看看舅舅，一会儿又看看弈叔叔，满脸不解。

    恍恍惚惚间，想到了他七八岁时的光景。

    小院很安宁，沈烟在绣楼里绣着花，她坐在二楼，抬头看见了烟雨迷蒙中的山光水色，低头看见了院中的大水缸盈满了清亮亮的水，还有一树沾湿了的丁香。

    谢弈在一旁瞧着有趣，斜斜倚着阑干对沈临道：“沈大人是不打算认回这个外甥了？”

    江南多雨，绵绵不绝，泽润着五月的梅子，所有人家的屋檐都淌下雨，长街短巷的青石板路边青苔绿意盎然。

    沈临却不由想到了自己个，单看着北安王府，极尽奢华，没想到他与北安王一样，都是食君之禄，受制于人。

    沈临没急着回谢弈，他上前两步，蹲下身子给谢烬系玉佩，手指灵活的在腰带上打了个活结，轻轻把玉穗顺平了，才抬头回复北安王：“他跟在王爷身边，比跟在我身边要好的多，且烬儿身份特殊，我不能保证能让他活下去，至少有王爷护着，皇上也不敢太肆无忌惮。”

    跟那份名单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天，岳关山认命的捡回来，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发觉这里面从宗人府到锦衣卫卫所啥都有，挑选的很是随意，至少岳关山是没看出来宗人府与卫所有什么关联之处。

    谢烬小手一顿。

    长安城里的这场夏雨倒是不长，沈临回到他刚刚买下不久的小院后，就悄无声息的停了。

    沈临仰头，纸伞不由斜了斜，雨丝落在他光洁的下巴上，又顺着下颌轻轻滑落。

    沈临远远就看见了北安王府的亭阁飞檐，想到自己的小宅院便叹了口气，近来京中物价炒高，锦衣卫俸禄又不多，不久前买下的一座小小宅院都要把沈临的银子花光了。

    谢弈却似乎并不意外，好像早已料到沈临会这样说，也没有去管为什么沈临会知道谢烬在他那里。

    他正要说昨个弈叔叔手下的将军还来报去年冬屯田收成，谢弈手疾眼快给他塞了一块甜糕，谢烬立马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谢弈道：“不是本王不想走，而是有人，不让本王走。”

    北安王府颇大，沈临被家将引着一路弯弯绕绕才到了竹风亭，远远的就看见亭中凭栏干上趴着个小孩，小孩背对着沈临，看不清模样。

    但有一点谢弈没说错，北镇抚司镇抚使，确实可以查到不少事，北镇抚司拥有自己的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大理寺、刑部与都察院。

    沈临轻叹，看来谢弈差不多把他查了个底掉儿。

    萧不误极力压下嗓子里的痒意，摆手：“不冷。”

    走前谢烬依依不舍的拉着他的袖子，让沈临下次一定要来看他，便是谢烬不说，沈临也是要厚着脸皮来北安王府的，安抚了一番谢烬，沈临转身走了。

    “不过，”沈临转头看向了谢烬，微笑道：“烬儿要是愿意喊我一声舅舅，我还是很高兴的。”

    沈临快走几步，那小孩也察觉到来了人，慢慢就转了身，他的脸一点一点映入沈临的眼帘。

    谢弈状似无奈，叹了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本王若再像以前那般任性，怕是有人会不高兴了，本王的军饷银，还得靠着朝廷发，就算本王省吃俭用，也省不出来西北三十万大军的饷银。”

    岳关山只好道：“那行，你坐这里别动。”

    沈临心里有种猜测，谢弈是故意的。

    他把人推到椅子上坐下，去一旁置衣架上找来一件外袍，给萧不误披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你这病要是再严重了，你娘非扒了我不成，赶紧穿上，不冷也要穿……”

    朝堂被洪嘉帝一番大换血，排除异己又培养势力，现下正是各方人马休养生息的时候，那份城防图在谁手里还真不好说。

    不早了，沈临起身告辞。

    岳关山见人，立马把萧不误身后的门给关上，不满道：“你怎么出来也不多穿点，不嫌冷啊？”

    沈临笑了：“王爷向来自由，想来京中也没有谁能拦着王爷。”

    沈烟当年，是长安城里公认的第一美人，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她是江南人士，却在长安长大，骨子里既带着江南女子的娇柔似水，又带着北方佳人的遗世绝俗，沈家是当时的名门望族、朱门绣户，几乎倾尽所有才养出沈烟这样一个有才情有容貌的女儿来。

    他苦中作乐的想，想来京中有些贪官，也怕是有不得不贪的苦衷吧。

    他从梦里惊醒，此刻小脸上还残留着些骇意，屋里屋外是一样的昏暗，天阴沉沉的垂着，他下意识去摸摸/胸口，却只摸到一片空，他这才想起来，他母妃留给他的佩玉，早不知道丢在哪了。

    沈临摇头：“尚未。”

    正胡思乱想着些不着边际的，房门被人打开了，岳关山还以为是去而复返的沈临，没想到进来是个穿竹青色长袍的青年。

    谢烬推开窗，雨水沿飞檐落下，打在种在廊下的月月红上。

    沈临颇有同病相怜之感，看着北安王的眼神一变再变，最终长舒一口气，成功让自己信了谢弈的话。

    沈临打着伞行走在雨里，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伞面上，他挑了深狭的小巷走，矮墙边探过几枝开欲燃的榴花。

    前几日北安王找上沈临，让沈临助他寻回丢失的青州城城防图，谢弈空手套白狼，套得了沈临的点头，沈临气消过后，也趁此机会提出想要见一见被谢弈救下的小皇子谢烬。

    暗处里，谢弈的影卫们看着自己主子脸不红心不跳大言不惭忽悠着沈临，纷纷捂脸觉得丢人。

    名动京华的美人让先帝也对她一见倾心，一道圣旨，半生高墙，生年不满百，香消玉殒。

    回来的路上，他绕道去了一趟北镇抚司衙门，给了岳关山一封信后，就又施施然走了。

    他向来不喜欢动脑子去想些复杂的事，对老大沈临的敬佩与服从一是因为武力二是因为脑子，他这人莽的很，但独独看人准的很。

    谢烬高高兴兴道：“舅舅！”

    岳关山见他老大神神秘秘，以为是沈临交给他重大机密，心下立刻一紧，回屋关门锁门落窗栓后才打开那份信。

    岳关山带人尾随他的车队，还让岳关山看见了谢烬，回京后主动找上门来，还与他透露城防图丢失一事，胸有成竹笃定他会帮他，看来，谢弈什么都知道，并已经计划好了，他说自己多年处在江湖，对庙堂之事并不了解，恐怕也是假的。

    云散雨停，露出一片长空青云，风过竹梢，吹下叶尖几滴水珠来，那些竹木，更显青翠欲滴。

    谢弈饮完最后一盏茶，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那头热络起来的甥舅两人。

    

    才入了夏，荷池里的小荷只露了尖尖角，几尾池鱼甩着尾巴欢快的游动，雨滴落在池面，荡起微微的涟漪。

    谢弈在竹风亭等着沈临，重檐攒尖顶的八角朱亭就建在荷池边上，卵石漫成甬道，不远处山水长廊接着垂藤花墙，佳木葱茏，一步一景，颇有意趣。

    东西两厂的督主还是先帝时期任命的，现在一个比一个老态龙钟，怕都活不长，且历朝都出过阄党乱政，交到他们手里的权力都早早被收回，洪嘉帝也没有重蹈覆辙的打算。

    说完，一脸凝重的看着沈临。

    “王爷可以在等下官几日，若有了消息，一定立即通知。”

    “本王让沈大人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沈临从怀里，摸出了那块佩玉。

    细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沿着檐沟砸在地上，又顺着石板，悄无声息的流走。

    沈临坐在廊道里，听着沈烟断断续续的叹气声，回想着姐姐教给他的一句词，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他伸手递给谢烬，轻声道。

    小手没忍住一抖，掉下一份长长的名单来，尾巴还有他老大亲笔写的两个隽秀的楷体，去查。

    青年生得白净，竹青色衬他，眉眼间透着些冷意，看起来平日里也是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唇色淡薄的近乎没有血色，偶尔会抑制不住轻咳一声，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是个病美人。

    沈临问道：“王爷此次回京，可是不打算走了？”

    他抬头，头上是有经久不散去的连绵的细雨，和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谢烬趴在阑杆边上，手里抓了把鱼食，正欢快的往池里撒，方才谢弈找人把他从清溪泻雪小筑带过来，却并未与他说过要见什么人，不知怎的，他心里总有些隐隐的激动。

    沈临摸了摸他发顶，轻轻舒出一口气来。

    雨丝横斜，细细织成千千网，轻笼长安。

    北安王府坐落在长安城东大街，高门大户，碧瓦朱甍，按亲王的规格建制，大气又华贵。

    谢烬长得很像他母妃，沈烟。

    看完半晌，他才憋出一句骂娘来。

    心里却似笑非笑，是啊，怎么会放他回去呢，放他回去无疑于放虎归山。

    他的记忆好像就停留在这里，遥望过去，只剩那片永远灰色的长空。

    谢烬眼里发亮，却又记着母妃为数不多的教导，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道谢后才接过来，笨拙的给自己系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