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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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叔长年在外征战，身边也没个可心人照顾，倒是朕疏忽了，来人！”

    沈临倒是知道，这真正夺权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沈临出了皇宫，在长安街上的一家酒楼里买了些饭菜，用食盒拎着，在暮色苍茫里慢悠悠的走回去。

    谢弈落下最后一个黑子，彻底将对面的白子逼到末路，皇甫流无奈弃子，把手里最后一个白棋扔回棋奁里。

    他大手一挥，不容置喙。

    皇甫流叹：“祖父还是老了，就想着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嫡系一代人丁不旺，也就只剩我一个，他怕我孤单，又没个帮衬的，便把他本家兄弟的叫来一起过日子，也是图个逢年过节的热闹。”

    谢弈嗤笑一声。

    岳关山被他笑的一恍眼，也跟着笑起来。

    “传旨下去，命皇后不日挑选大臣公侯之中合适的待嫁女，选出一位嫁与朕的皇叔为妻。”

    北安王虽为武人，却不粗鄙，气质清贵不说，日常都是些下棋看书品茗的风雅爱好，即便贵为亲王，日日早起练武也不曾落下废过一日，后宅空置许久，据说是一心想要寻个合心的意中人相守一生，连个通房都没有，更是个忠贞痴情的儿郎。

    “他当真这样说？”

    萧不误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将养到十八岁，家里又遭了祸，那年萧不误中了举，就只等开了春参加殿试，谁知会出了那样惨烈的事，萧不误带起了孝，过后就是一场大病。

    皇甫流早些年就开始接手家中事业，但他的叔伯兄弟们却迟迟不肯交出自己手中的那部分权利，隐隐有要与嫡系一脉抗衡的意思，皇甫流又要顾着祖父，不肯伤了和气，这才处处掣肘，在家中左右为难。

    萧不误胳膊拧不过大腿，乖乖披上了外袍，他顺手拾起岳关山掉在地上的名册，一目十行扫过。

    双方互利共赢，一方靠着两大皇商支持，牢牢握着财政大权，一方靠着户部尚书的裙带关系，在商场上好走许多，至少在某些关口，不会多加盘查。

    沈临瞅着皇帝书案上摞成小山的奏折，一时无话，皇上方登基几月，凡事都想亲力亲为，一些本该交给内阁大臣处理的折子也让人一并交了过来，自己批阅。

    他对岳关山道：“你去做事吧，不用理会我，我坐一会儿就回去。”

    监视了几日，沈临觉得着实为难。

    岳关山没听，在他身旁坐了好久才离开。

    岳关山见状，也拉过一把椅子，挨着人坐下了。

    洪嘉帝高声叫了一声，大太监赶忙掀了帘子从外间进来：“皇上有所吩咐？”

    除了让自己徒增疲累，让内阁清闲外，倒还真没什么好处，但看着洪嘉帝不亦乐乎的模样，沈临也就没去提醒他。

    皇甫流家世代从商，底蕴丰厚，上一辈更是做起了皇商，他祖父还颇受先帝优待，曾破例下旨允他皇甫家穿丝穿裘，这几百年来，也都还是独一份的恩典。

    皇甫流心中有数：“户部尚书这艘船虽大，但能不能再行下去还两说，我会尽快收回权力，把户部那边的生意撤回来。”

    谢弈不以为意：“倒是你，多年不见，棋艺不进反退。”

    岳关山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他心里大恸。

    北安王收了话本，想到不久后将发生的事，便懒洋洋的勾起笑。

    户部尚书徐望尘把持朝中财政，大晋朝两大皇商与他都有些关系，徐望尘的三女儿下嫁给皇商莫家家主做填房，四女儿则嫁给皇甫流的堂兄皇甫源做贵妾。

    洪嘉帝看着沈临呈上来的折子，里面尽数是他这些日子监视北安王记录的相关事情，除去无用的废话一堆，洪嘉帝只看到那一句，“北安王为人情深义重，意寻一意中人，结琴瑟之好，是以，年近三十，后宅仍无一侍妾通房，长伴左右。”

    萧不误是名门萧氏后代，当年的萧阁老作得一手的好文章，曾在朝堂之上与数位文臣相互辨驳，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直把人驳得狗血喷头，萧阁老文采斐然，骂人也挑不出一丝错来，直骂得那些个酸腐文臣气得仰倒。

    萧不误只笑了一会儿，又极力咳了起来，长年白着的脸因着用力泛起了几丝红润，神情却冷淡了下来。

    白玉铺砌的浴池子里白雾氤氲，雕刻精美的虎头里汨汨流出热水来，热汽蒸腾充盈于室，临近门口搁置了一块髹漆雕木的云母屏风，外头日光恍恍照来，那屏风后的人影映在上头，动作被照的分明。

    正想出声阻止，心念电转，改了主意，乖乖站在一旁。

    ＊

    萧不误受家风熏染长大，人如山间雪，林中竹，岳关山不爱读书识字，从小就舞刀跃马，但因着两家相邻，萧不误岳关山算是从小玩到大的竹马兄弟。

    这是沈临暗中监察北安王谢弈的第五日。

    谢弈命家将把他送了出去，自己仍旧坐在竹风亭里，不紧不慢的收着棋，天边霞光渐暗，林间风也静了。

    沈临与大太监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此事不妥但又不敢言明的担忧，大太监心里叹口气，终究是没说什么，乖乖领旨下去了。

    “还是败了。”

    沈临向来公私分明，虽说这种传人闲话之举实非他君子所为，但既食君之禄，便要替君卖命，他私人与谢弈算不上敌对，但明面上他是皇上的人，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死敌。

    谢弈知他对他祖父感情重，也不再说些伤人的话，只道：“户部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沈临道：“仍在追查小皇子谢烬踪迹。”

    ＊

    洪嘉帝召见了沈临。

    思忖几下，他心里有了些计较，召手叫来了立在外头的家将，低声吩咐了几句，沈临就见那家将一脸见了鬼似的出去了。

    沈临刚想装模作样的劝两句，洪嘉帝就挥手让他退下了，沈临应了声是，跪安了。

    萧家那时正得圣宠，风头两无，即便是后来没落了，也仍旧秉着萧阁老遗风，不求富贵，勤俭为官，一心许国。

    洪嘉帝笑：“我的好皇叔，还真是痴情的很。”

    萧不误只笑，没说扫兴的话，他眉目间的冷意都尽数化去，像冬日雪后初晴的暖光，久病成良医，他自己个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

    不一会儿，谢烬寻了过来，要与他一同用晚饭，谢弈拉起谢烬的小手，迈着步子，往花厅去了。

    “沈卿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岳关山闷头把名册收进怀里：“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萧不误道：“就是心血来潮想看看罢了，我许久不曾到外面走到，对时局朝政不甚了解，看不出来什么。”

    因着北安王身份特殊，沈临被迫亲自当了几日梁上君子，皇上暂且奈何不了谢弈，却偏偏想要给他添些堵，派了沈临前来日夜监视，意要从他后宅里找出些噱头来传传。

    大街上收摊的收摊，关门的关门，行人步履不停赶回家中，沈临觉得，就恰如那日暮天晚，倦鸟归巢。

    洪嘉帝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随即道：“这件事姑且可以先放一边，朕有件事交待你去做。”

    沈临眉眼一跳，他好像知道皇上要做什么了。

    这几日，洪嘉帝安分下来，没再有什么动作，长安城里时日照过，却像是几分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虽说如此，也没忘了防着自己的皇叔，谢弈手中兵权在他父皇还在的时候就没能收回，现下轮到他坐这九五之位，自然是要想方设法的给的讨要回来。

    皇甫流苦笑道：“我祖父的身子近年来愈发不好，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不论本家旁支，都蠢蠢欲动，只等着我祖父撒手尘寰那天，好来分一杯羹。”

    日头斜斜落下，烧红了半边天，已是半黄昏。

    “他是享了子孙福天伦乐，撒手一走就把烂摊子全扔给你了。”

    看了看天色，皇甫流起身告辞。

    无奈，实在找不出错处，沈临决定这日监视完后便撤走，一来着实没必要，二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谢弈喝了口茶：“树大招风，这长安城里的天，就要变了。”

    先前也说了，先帝晚年不理朝政致使大权旁落，北安王手握西北三十万大军兵权，户部尚书掌控财政，内阁首辅夏俨把持朝政，宗室一脉虽说多有没落，但也不可不重视，这几日为平息宗室物议洪嘉帝可谓焦头烂额。

    谢弈慢慢收着棋：“当年老爷子若是能果断一点，早早分了家，也不至于让你落在现在左右为难的境地。”

    萧不误看完，还给岳关山。

    洪嘉帝批阅着奏折，边分出心神来问道。

    “祖父，总归是待我好的，只是他精明了一辈子，到最后了却拎不清了。”

    池子里白气弥漫，沈临不敢撵得太近，远远伏趴在横梁交错之处，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北安王倚在池壁边。谢弈漫不经心的将手里话本翻到最后一页，有些意兴阑珊，转转身，目光飞快的扫过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