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等雪落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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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楼的掌柜自然也看见了马车，能来瑞宝轩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金贵出身？若是在银楼门口凭白被这些叫花子冲撞了，他这银楼也就不用开了。

    等马车徐徐开行，那婆子便折身去了不远处的食肆，出来时却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

    只听“啵哔”一声，谢渊将手中棋子掷进棋盒，一手捋袖起身，吹着胡子道：“不下了不下了，下了半日，赢了我好些局不说，还要分我的好菜。哼！”

    弈宁慧黠一笑，将食盒放置在罗汉床的食案上，答道：“自是见者有份，只我并不知兄长也在。便只能委屈祖父与我，牙缝里省些予兄长了。”

    从银楼出来时，那群乞丐又“呼”得都坐了起来，只方才已拿了银楼伙计的铜板，不好再围过去，一个个都直勾勾地盯着姐妹俩看。

    “棋局如战局，怎可轻易改悔？且您都是做祖父的人了，还是当朝太傅，跟自个儿孙儿下个棋还兴悔棋。传出去，岂不是毁了您老一世英名。”谢寰捞了一筷子鲈鱼，漫不经心。

    谢渊睨了他一眼，自顾拿起筷子慢慢夹起一块鹿筋入盏，才道：“你可不白陪，喝了我一壶好茶，还捞了这顿饭。”

    下午弈宁炖好了猪肺汤，又做了几道祖父爱吃的菜，装了食盒。着人把剩余的猪肺汤送到母亲哪里，顺道告诉母亲，她去陪祖父用饭，晚间就不过去请安了。

    取了几副打好的头面首饰，弈宁也替奕宣挑了几支小巧别致的珠花，梳环髻螺髻都戴得，又替她选了副赤金的叮当手环。

    ——

    祖父当时的语气颇是无奈，他还道：“宁儿已及笄，就算再多不舍，家里至多也就再留她一两年。再长，也留不住了，总不能误了她的终生。寰儿不能入仕，宁儿宣儿没有亲兄弟撑腰，家中又无能撑起门户的嫡子，若亲生父亲再袖手旁观，叫她们将来去到别家，如何能有底气？”

    胡同口，一群小孩正在太阳底下玩竹马，嘻嘻哈哈地唱着童谣。

    “二十三，祭罢灶，小孩拍手哈哈笑。再过五六天，大年就来到。。。。。。”

    谢寰忍俊“噗嗤”一声，手指虚点弈宁，无可奈何道：“你啊，真是越发顽皮了。”

    弈宁但笑不语。

    但过了年，奕宣就十岁了，虽然依旧只有珠花可戴，可毕竟是个整岁，弈宁就想带她去铺子里，由她自己挑些可心的。

    祖父人如其名，学识渊博，弱冠之年便已名满上京。先帝在位时，还曾钦点他为侍讲学士，指点皇子功课，这其中就有当今圣上。后来又进封文华大学士，刚过而立便入了内阁。

    在他身后，笔直站着一名男子，年龄与之相仿，亦是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斜挎一把弯刀，

    弈宁却不以为然：“不怕。从那边走要多费许多时辰，祖父的汤都要凉了。你放心，我走稳当些便是。”

    偏偏祖父棋艺不精，却还是个棋迷。且眼高于顶，棋艺差的他不屑与人对弈。棋艺好的人又实在不愿意陪他下棋。

    “是我教子无方，有负你父当年所托。我亦知你心中委屈，只夫妻一道，既不能得偿己愿，便要能看得开，为儿女打算才是正解。青瑜那里，我亦会规劝，你回去好生想想吧。”

    案几旁赫然一柄三尺有余的宽背长刀，比一般的刀看起来要更重些。

    长云见大姑娘冒雪前来，恐她受寒生病，遂入内通报，不多时，便来厢房告知弈宁，说老太爷让她进去。

    弈宁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风吹得北窗轻呜作响。

    倒是弈宁临上车前又回头看了这些人一眼，转头朝跟来的婆子吩咐了两句话。

    “哼，你那是陪我下棋？分明就是炫耀你的棋技，也不说让着我些儿。下了四局，我愣是一局未赢，连悔个棋你都要跟我约法三章。”

    弈宁带着妹妹下车时，一群乞丐正缩在银楼外墙根儿下晒太阳，身上脏兮兮的棉衣有的地方还露着棉花，手拢在袖子里。

    乞丐们见状，争先恐后地挤上去。有几个稍年轻些的，却似乎并不怎么着急，只是互看了一眼。

    想起及笄那日，祖父私下与母亲说的话：“你是个聪明孩子。青瑜混账，你母亲亦是糊涂。当初我既替青瑜向秦家聘了你为儿妇，自是要对你有所看顾。可我毕竟年事已高，终有一日会力不能及。”

    是以，每每棋瘾发作，就拖着自家孙儿下个昏天暗地。在外人面前不好意思悔棋，在自己孙儿面前就不必端着了。

    谢渊住的本元阁离外院较近，因院子后面有一片莲池，正好将其与别的院子隔开了，是以也是整个府上最为清净的院子。从弈宁所住的简竹轩过去，正经要走好长一段路，但若沿着莲池小径穿行，不过片刻就到。

    因雪下得大，丁香劝弈宁不要走莲池小径：“姑娘，还是从望寿堂那边过去吧。雪大难行，这么冷的天，万一滑到池子里，可不是好玩的。”

    其中一个生的特别矮壮的乞丐，靠墙坐着，嘴里还叼了根枯草。他左右看了眼，才慢慢站起来，朝着乞丐群晃了过去。另三四个站着的，见他过去了，也跟在后面走了过去。

    一碗烧鹿筋，一道清蒸鲈鱼，一盏油焖冬笋，外加白菜圆子、豆腐酿肉，瓦瓮里是猪肺汤。鹿筋弈宁特意烧得十分软烂。小厮又送了五味焙鸡、盐煎肉、口蘑菜心，并一碟子如意糕。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时，才发现外面竟飘起了鹅毛大雪。

    一入书房内室，果见长兄谢寰端坐与轮椅之上，面前小几，一副棋局正厮杀惨烈。小几另一端，祖父手执白子，正兀自锁眉凝神，似是不得其法。

    用长兄谢寰的话说，就是：“人家不想赢了棋得罪他，又着实输的辛苦。”

    及至本元阁外，弈宁见书房外守着的居然是长兄谢寰的贴身护卫长云，知晓长兄正在祖父书房。本不欲进入打扰，打算先入厢房等候。

    但想想自己生病这些天，长姐也实是辛苦，便什么也没说，乖乖偎着长姐坐好了。

    银楼的两个伙计忙提了棉袍，三步并做两步跨下台阶，拦在了马车旁。

    过了没多久，但见食肆的伙计抬着几个大箩筐出来。走到外墙根儿处，对那群乞丐吆喝道：“诶，都过来！你们这些叫花子是撞了大运了，有贵人怕你们饿死，特意给你们送了吃的来。”

    弈宁将谢寰轮椅推至食案前，又出去吩咐小厮上著盏等物，顺便再让灶上送几个菜来。又去兑了水，亲自伺候谢渊和谢寰净手。

    弈宁与谢寰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憋笑的辛苦。

    弈宁与祖父兄长见礼，谢寰看她左手提食盒，右手拎一个麻绳结带的小口瓦瓮，戏笑道：“大妹妹这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可有我的份儿？”

    说完，夹起鹿筋放入口中，咸香微辣，入口即化，好吃地他眼睛都眯了眯。一块鹿筋下肚，谢渊发出满足地一声喟叹：“哎，还是孙女儿孝顺体贴啊。”

    小奕宣双手垫着下巴，壁虎似地趴在马车隔扇上，透过缝隙往外瞄。弈宁伸手将她拉回坐好，又替她拢了拢领口的风毛，轻轻地说：“阿宣坐好，仔细透了风又要咳嗽。”

    瞧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弈宁直哭笑不得，只得上前牵起她的手，无奈道：“别看了，等过两年你满十二了，就都戴得了。届时，姐姐好好送几副好的与你。”

    谢渊说着，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地，弈宁看了只觉好笑。

    谢寰挑眉，“啧”一声道：“您这就有点偏心太过了啊，我怎的就不孝顺了？不是陪您下了这好几个时辰的棋么！”

    一见下来的是富贵人家的年轻小姐，那里轻易肯走？伙计们少不得要散些铜板与他们。

    谢渊瞪了他一眼：“哼，怎的？哪条明文规定了，做了祖父的人，就不兴悔棋了？”

    奕宣一边跟着姐姐迈入银楼，一边还回头看那些一哄而散的乞丐，里面竟还有几个小乞儿。

    小奕宣看了看厚厚的门帘，座下的茵褥上还铺了绒毯。她想说车里烘着碳炉，暖和着呢，长姐实在不必如此小心。

    眸子的主人身着玄色窄袖锦袍，腰间一条嵌紫玉的石青革带。腰背挺拔如松，屈膝跪坐于几塌。面前的小案上，是一壶杏花酿，外加几碟子荤素小食。

    这些乞丐常年混迹街肆，最是眼观六路，不然也不会专挑了银楼这样的地方。

    谢寰看着弈宁一一摆上碟盏碗著，忍不住拿手将饭菜香味往自己面前拂了拂，鼻子紧吸了两口，笑道：“真是好口福啊，不枉我今日陪了祖父这一下午，哄他老人家高兴啊。”

    偏长兄总不肯相让，十局里至少赢他九局。祖父回回下完棋，都会说：再不与你兄长下棋了。但不出十天半月，必定会着人再唤兄长。

    今上登记后，加封他太傅一职，总领诸皇子学业。

    奕宣笑眯眯地点头，嘴里忙不迭地说着：“好呀好呀。”

    瑞宝轩位于朱雀门外的南锣大街，也是上京贵女圈里，排得上号的银楼。

    银楼对面二楼，一间临街厢房，窗扇半支，一双冷凌的眸子沉静注视着这一幕。

    香叶将被子烘得松软暖和，又放好了汤婆子，待跟丁香一起服侍着弈宁歇下，二人才退到外厢隔扇间，一个照看炭火，一个收拾浆洗好的衣物。

    奕宣一排排首饰逐一看过去，眼睛眯得活像个偷了油的贼老鼠，小嘴巴一直微张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奈何学富五车的谢太傅，才思敏捷，却棋艺平平。若只是棋艺稍逊，倒也不算什么，毕竟人无完人。

    今日要去瑞宝轩取打好的新岁首饰，原本铺子伙计送来也是一样。只弈宁想着奕宣尚且年幼，打首饰也没有她的份儿的。不过如同往年一般，铺子遵了母亲吩咐，挑一些适合小孩子的珠花一起送来府里。

    看见有马车来，一骨碌儿地都翻起身，老远就伸着手挤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