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待花开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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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辇处有下马声，弈宁只觉一阵疾风掠过，视线里便出现了半截玄色亲王冕服，上面以金线绣有山火华虫——有人站在了自己身侧。

    马车出了西角门，却没有直接走，反倒是拐了个弯儿，在谢府大门前停下了。

    柳明溪见弈宁自上来后，就从头到尾悄悄将自己看了一遍，又偷偷松了口气，像是怕被自己瞧出来似的。

    “参见承王殿下。”

    “本王特来迎王妃，诸位不必多礼。”

    前方朱漆大门紧闭，上方悬挂一块黑檀匾额，上书“谢府”二字，笔锋苍劲有力。

    请安声四起，弈宁捏着裙摆的手指紧了一紧。

    弈宁点头，二人又默默地坐了许久，彼此对望，一句“保重”却迟迟说不出口。

    对于柳明溪的这幢婚事，她实在说不出恭喜，也不好送什么贺礼。嗯，临别赠礼，挺好的。至少她远离故土时，还能拿出来回忆一二。

    最后这几日，她白日里跟着宫里的嬷嬷演学婚仪流程，晚间又被丁香等一众丫鬟逼着在头发生抹发油，身上涂了各种香膏。她感觉自己的皮都快要被搓下一层了。

    柳明溪轻轻笑了笑，道：“祖父为我择了一门亲事，在广南。婚期定在四月初十，因路途实在太远，后日就得启程了。”

    弈宁刚接过匣子，闻言一惊，忙问：“你要离京？去哪里？”

    “呀！”说着，她扭头笑了一声：“你看我，明明是来恭喜你的，说这些做什么。”

    “那人你见过吗？”弈宁问。

    大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等到整个谢府都张灯结彩，一片火红时，弈宁总算是做好了新婚的寝衣和喜袜。

    一双素白纤手打起车帘。

    弈宁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广南在南边，距离上京何止千里。一向听说那里民风不化，生活匮乏，又兼政令多有不达，经常有刁民寻衅滋事。柳明溪好歹是五品知州的嫡女，其祖父更是副都御史。

    皇子成婚，按照规矩，王府派一位长史亲迎即可。但有那女方出身显赫的，或有二人情深似海的，皇子亲迎的亦有不少。远的不说，就说七殿下成婚时，不仅亲自上门迎娶，王府亲卫军更是带了近百人。那场面至今被人说起来，仍叫京中贵眷羡慕不已。

    弈宁与她并非自幼相识。柳明溪幼时一直随父外任，直到快十岁时，才随母亲回了上京。

    正当弈宁心里忐忑猜测之时，一顶喜冠压下，她顿时觉得脖子都短了两寸。赤金打造的双凤衔珠喜冠，嵌以各色宝石，双侧凤尾高矮依次垂落数绦长缨，光华明丽，闪耀夺目。

    三月十九，宜：迎亲、出行、打扫、合婚；宜：动土、植种、安床、挂匾；宜：安香、出火、开光。。。。。。

    她不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就该去死，她亦不想去管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她。但弈宁没有跟那些人一样想她，她很是高兴。

    “快，快给姑娘盖上盖头！”

    催妆盒子早就送进了简竹轩，椸架上穿着大红的喜服。弈宁摸着上面精致的绣纹，心里终于涌出一阵浓浓地不舍。

    过往种种，譬如云烟。

    近两月不见，柳明溪清瘦了不少。原本白皙的面庞，右侧脸颊有一块肌肤颜色略深，约摸指甲盖大小。应是当日受伤的地方，所幸没有留疤，想来当时伤得并不算严重。

    两个姑娘第一次见面，就彼此心生好感。那时弈宁随祖父习字，柳明溪来谢府寻她，二人还曾一起去谢寰书房偷过他画画的丹青去染风筝。

    待一层又一层的胭脂水粉涂抹下来，弈宁眼见着铜镜里自己的那张脸，从吊死鬼慢慢变成了猴儿屁股。方知晓，原来豆蔻每日给她上妆，委实是手下留情了。

    对于床笫侍奉之事，之前宫中嬷嬷多多少少也说了些，弈宁觉得自己倒不算一无所知。却不知这已婚妇人原比宫里的老嬷嬷更放得开，一句一句，直叫弈宁羞得没处躲。

    直到丁香出来寻人，说夫人寻姑娘说话，弈宁这才抱着匣子下了马车。

    ——

    “承亲王府长史崔达，恭迎王妃。”外间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喊，调子拉得老长。

    弈宁心里难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我。。。。。。”

    出了西角门，果然停着一辆马车。白芷扶弈宁上了马车，很自然的便和柳明溪的丫鬟一左一右挪开数步，守住两头，不让其他人靠近。

    “免礼。”清冽的男声自耳边响起。

    车帘被重新放下，马车缓缓前行。

    柳明溪自然明白弈宁话中含义。但凡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怕是这辈子都不敢见人了。可她不仅见了人，还是自己主动出府的。

    “见过一回，他曾是祖父手底下一名监察御史，后来调任地方任职，两年前去了广南。祖父说他为人素有风骨，只是家道贫寒，一直未曾娶妻。”柳明溪苦笑。

    豆蔻今日是没有资格给弈宁上妆的。

    抽出被握着的手，她侧身拿过一方匣子，递给弈宁，道：“我不日就要离京了，不能送你出嫁。这是我给你的贺礼，你收下。”

    一阵嘈杂声里，一块大红盖头将弈宁蒙了个严严实实。身侧丁香和豆蔻，一左一右将她扶起。除了自己的脚尖，弈宁什么也看不见。

    知道弈宁这是担心她，浅笑道：“想来我的事，阿宁已经都知晓了。早先听说陛下为你赐婚，只我一直在府中养伤，不好出门，直到今日才来恭喜你，阿宁妹妹莫恼才是。”

    “来了来了！”

    弈宁随着丫鬟的牵引，慢慢往外走。心里却有小小的失落：他果真没有来。

    柳明溪轻轻握了握弈宁的手，道：“阿宁，不要恭喜我。也。。。。。。不要安慰我，更不要去送我。你知道的，我不需要。”

    ——

    柳明溪看了许久，心中无限酸涩最后只化作微微一笑，低声喃喃道：“这谢府，是再也进不去了。。。。。。”

    不过她既然开口，弈宁自然是乐意之至，反正她也许久不看了。

    弈宁不知道今日萧川会不会亲来，以祖父的身份，若只是王府长史来迎，谢府的脸面怕是要不好看了。可以萧川对谢家的态度，他会来吗？

    漏夜梆子刚敲过五更，弈宁便从床上被拖了起来。沐浴熏发，焚香告祖，好不容易回到屋中，还未待喘上一口气，梳妆嬷嬷便已到了。

    弈宁探身握住柳明溪的手：“你能主动来寻我，我很是高兴。你知道的，不是因为你的恭喜。”

    车厢里光线稍暗，柳明溪一身丁香色对襟长夹袄，下面露出半幅杏色湘裙。已入三月了，弈宁见她竟然还捧着手炉，心里不禁有些酸涩。

    如此一打岔，便也顾不上忧心亲迎之事了，一门心思都想着要如何坐，才能让自己的脑袋轻些，不至于还未拜堂便被压断了脖子。

    新婚前夕，照例要给将要出阁的姑娘讲讲房中事。秦氏身为亲娘，却死活开不了口。想了想，还是请出了谢家的两位堂嫂来给弈宁启蒙。

    讲到床上如何婉转娇柔，方能更得男人怜惜，不至于让自己初夜太过受苦时，竟连声音都模仿了个惟妙惟肖。弈宁恨不得捂住耳朵，再也不要听一个字才好，倒是叫嫂子们好一通笑话。

    她竟然真的这么快就要嫁人了，竟然要离开谢府了。她觉得一切都这么的不真实，可赐婚的圣旨还一直供奉在谢氏的祠堂里。她是真的从此就要跟另一个人一起生活了，她这一生是好是坏，也是和那个男人息息相关了。

    “阿宁不必替我难过，出了这样的事，我谁也不怨。母亲本想让父亲在泰安任上替我择一合适人家，但时间仓促，未得两全。祖父早年有一门生，颇得他看中，正好此次回京述职，祖父与他提及后，他说愿意结亲。”柳明溪声音平静，仿佛在说旁人的事。

    弈宁无奈，一直以来就有的疑问不知不觉又冒了出来：似这般涂得粉厚腮红，还压得头歪脖子伸的，如何称得上好看？那些动辄便夸新妇貌若天仙之人，多半是有些眼盲的。

    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来，弈宁看不见，只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袍袖声，身侧的两个丫鬟立时便跪了下去。

    这位梳妆嬷嬷出自太后宫中，据府里的老人言，当年太后大婚时的头也是她梳的。虽已年近七旬，一双手枯槁沧桑，十指却极为灵活。弈宁一头青丝在她手下旋转翻飞，只看得豆蔻眼花缭乱，自叹不如。

    出了简竹轩，于谢府正堂拜别了父母长辈，便被谢氏一众兄嫂姐弟拥着，一路出谢府正门。门外停着喜辇，喜官高唱祝词，请弈宁登辇。

    弈宁疑惑，那本诗集是幼时长兄教她读书时送给她的，其中并无惊艳之作，不知柳明溪怎地一翻就喜欢上了。

    她伸手拂了拂鬓边碎发，似有些赧然，又道：“对了，我还有事求你呢。你上回借我的那本野岭诗集，我很是喜欢。好妹妹，便送与我吧，就当是给我的临别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