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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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今这结果，不正是孟长盈想要的吗？

    他知道孟长盈在逼他表态，甚至连盟友都已经为他择好。

    乌石兰烈忌惮可那昆日，乌石兰部更是暗中打压可那昆部。

    孟长盈俯身，手掌再一次搭在万俟枭的黑皮臂鞲上。碧玉镯撞在他手臂的力道很轻，而孟长盈扶他的力道更轻。

    权柄掌握在女人手中，尤其是孟长盈这样的女人手中。生死权欲之间，上位者铁血手腕，可赏下来的巴掌却带着花香。太要命了。

    她只是接过星展手中的热巾子，递到万俟枭微微颤抖的手上，声音稍缓。

    无人应他。

    万俟枭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面前是一张剔透冰雪的面容，似透光的薄净玉壶，贵不可言。又因病带着难言的羸弱，使人不敢高声语。

    万俟枭后槽牙紧了紧，他早知道乌石兰烈不靠谱，但也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可那昆大人果然能堪大任，你既主动请缨，那……”

    他这么一说，纥奚五石自觉领悟其意，立马附和。

    话落，万俟枭手掌猛然一抖，抓紧了皮袍衣料，额上汗珠大颗滴落，呼吸渐重。

    纥奚五石纳首下拜，再没刚开始威胁人的气势，嗫嚅应着：“自然……无甚异议，全凭太后娘娘定夺。”

    “纥奚五石同郁贺，查办收押乌石兰部兵。”

    平日里若有肥差，宁可交给别部，也不便宜可那昆部，这样起码不会担忧给出去的好处，转头成为对方超越自己的垫脚石。

    但他更知道，珍贵时机千载难逢，失不再来。

    可是，不知是什么在拦着他。也许是游牧民族天生的敏锐警觉在告诫他，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这馅饼还是汉太后塞他嘴里的。

    这是做好了局等他们跳啊。

    万俟枭拳头缓缓握紧，抬眼看人时下三白骇人。

    孟长盈仍背对着着三人，手指划过山岳江河，停在北关四镇防线上，曲指一敲。

    万俟枭方才窘态早已消失不见，这会扯扯嘴角，笑得轻佻。

    孟长盈转头，对上纥奚五石心虚慌张的眼神，淡声发问。

    这样的大事在她口中轻易如覆手拂落叶，诡异中让同为漠朔九部的纥奚五石和可那昆日无端胆寒，竟升起了些不该有的兔死狐悲之感。

    在这样要紧要命的关头，万俟枭居然不合时宜地出神一瞬。

    “两位大人也请起。”孟长盈只转头吩咐道：“星展，还不为王爷和大人看座。”

    纥奚五石定力不足，惊叫出声：“什么？！”

    三人满腹疑团地落座，不知道这唱的哪出戏。

    局势至此，漠朔九部的二把手和北阳王都点了头，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

    孟长盈明明是汉人，扶持万俟望上位，推行汉化压制胡臣。

    忍了几十年，今日终于不必再忍。

    孟长盈语气并不激烈，一如既往地平静甚至死寂，可谈论的却是漠朔九部之首乌石兰部的灭亡。

    “然北关军镇历来由漠朔将领执掌，若是无人愿意争这份功，相信汉臣咬咬牙，还是能咽下这块硬骨头的。”

    “臣亦愿唯娘娘马首是瞻……”

    若这话早说，他必定不会主动请缨，甚至先于北阳王表露野心。

    “既然达成了共识，相比纥奚大人也无异议吧？”

    宫人上茶，同时为万俟枭三人奉上热乳酪。

    但一瞬间他便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

    “王爷说的对，乌石兰大人一事事关重大，更与北关边军和胡汉争端息息相关，娘娘可要慎重啊！”

    “乌石兰烈如今是笼中之鸟，灭门血仇之下，无论诸位是否出手，乌石兰部必亡。”

    孟长盈手指在天青瓷盏上轻划，娓娓道：“不瞒你们，杨朝方才来信，苍江水道截弯取直，如今大半冻实，凌汛也算是控制住了，只不过……”

    这感觉怪异，又莫名令人兴奋。                                                /p>

    可那昆日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也是漠朔九部的二把手，按理说他应该和乌石兰部密不可分才对。

    他在想这样怕冷的人，怎么不穿厚白绒袜？

    万俟枭说完，没有抬头，轻缓脚步声响起，他知道是孟长盈。

    万俟枭眉头紧锁，额上隐约见汗，一时间都坐立不安。若不是时机不合适，他甚至想站起来走两圈透口气。

    可那昆日按住筵席，翻身俯首而跪，高呼：“臣愿为太后娘娘鞍前马后，争此一功，毙乌石兰烈老贼于河东道平原！”

    孟长盈声音拖长，目光轻掠过三人的脸，眸色渐冷。

    或者说，也正是他想要的。

    唯一知道的是，对胡人不假辞色的孟太后，竟这样抬举他们。今日这一番拿出去足够让漠朔九部贵族艳羡。

    “今日请三位入宫，便是一同商议此事。”

    万俟枭注视升腾的热气半晌，说道：“娘娘召我等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此时殿内鸦雀无声。三人或跪或坐，唯有孟长盈孑然而立，垂目望着他们，神色难辨。

    他疯了吗？

    片刻后，皮裘遮盖下一双若隐若现的白绢薄袜停在他面前。

    “败兵逃将，算不得什么。北阳王在北关四镇素有威望，便请跑一趟，暂代军权擒拿乌石兰烈，押送回宫。”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爷，你说是吗？”

    他哑声道：“娘娘……”

    “乌石兰烈与我们关系密切，这话娘娘不该来问我们吧？不如去和皇上商量。”

    三个人一块入宫，出去之后谁信他是清白的？黄泥巴糊入□□，说也说不清。

    孟长盈眼帘掀开些，目光如静谧湖水无波无澜，嘴角却微微牵起。

    说到这里，孟长盈转过身，目光直指万俟枭。

    万俟枭在她似笑非笑面容之下，狼狈低下头，似乎每一次他都被孟长盈耍弄于股掌之中。

    面前的人不是柔弱可怜的女子，不需要任何男人的打量怜惜，她是满腹智计的大朔掌权太后。

    但实际上，往往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嫌隙才最大。

    这样的人，为什么只是稍缓辞色，他竟荒唐地想要卸下心防靠近，甚至依附。

    说来也怪，明明是难分难解的对手，可对手的认可就是让人满足。尤其是孟长盈这样不可小觑的对手。

    可那昆日左右看看，谨慎地没有表态。他的儿子是出了名的无用纨绔，他也是出了名的老成干练。

    话未说完，万俟枭已经无法忍耐，手掌骤然拍在桌案上，抬头看向孟长盈，下颌皮肉用力之下微微抽搐。

    事已至此，乌石兰烈必死无疑。不然，今日之日只要有丝毫泄露，可那昆部便完了。

    孟长盈说着，

    话里威胁意味不难察觉，可惜就是领悟得不太对。

    万俟枭近乎手忙脚乱地把热巾子盖在脸上，淋漓汗水拭去，热气隔着薄薄眼皮熏着眼睛，很难说清楚这一刻的感受。

    “乌石兰烈贪贿灾款灾粮数十万，还在前方做起了甩手掌柜，只管吃喝嫖赌。若不是杨朝常岚和浔州曲州刺史一同奋力救灾，只怕此时河东道早已灾民遍地，反贼四起。”

    孟长盈眉眼带着荏弱病态，眼眸半阖，望着炉中跃动的火苗，漫不经心。

    她要他进，他便只能进。她要他退，他便再也进不了一步。

    不论乌石兰烈的军权最后落到谁手上，他都是和漠朔九部站在一起的北阳王。又岂能在事情未定之前，急吼吼地出手，这岂不是让漠朔九部和他离心？

    若他点头，日后他与纥奚部可那昆部，便能如曾经的乌石兰部一样风光。

    “太后娘娘好手段，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万俟枭甩了甩头，金线宝石哗哗乱晃，他吐出一口气来，“直说吧，要我们做什么？”

    “臣，领命。”

    万俟枭面上的巾子凉了，滑落下来。他没去接，巾子落地砸在席上，“啪哒”一响。

    可那昆日闻言立时知道，他们被套住了。

    孟长盈脚步停住，半回个侧脸，姿态淡冷，话中却透出杀气。

    谁也想不到，一个三族皆斩的汉女，临朝不过五年，竟能做到此等地步，灭乌石兰部如谈笑间探囊取物。

    “啊……这就擦。”

    案前铜炭篓中，木炭噼啪炸出火星，热气似乎让这一方天地凝滞住，激出万俟望一身热汗。

    纥奚五石左看右看，不敢再莽撞开口，噤声垂首。

    孟长盈颔首，转身朝席上走去，道：“杨朝常岚已奉懿旨追查乌石兰烈，将其槛送京师，却不料路上让他逃脱，带着几百残部往北而去。想来是要据北关而反，这如何了得。”

    方才还搭着手臂叫人王爷，这会就是北阳王，好个冷血的女人。

    可那昆日当然不服，但他会忍。打仗他及不上乌石兰烈，若比起脑子，他还是比乌石兰烈要灵活些。

    《病美人娘娘一心北伐！》

    面对这样的态度，孟长盈毫不意外。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书案旁挂着的舆图前，手指沿着大朔边境线描绘。

    如今就算他想全身而退，也绝不可能。

    孟长盈目光仍很沉静，似乎万俟枭的投诚并不足以让她侧目。

    “怎么一头的汗，快些擦擦。”

    青瓷碗盛着白乳酪，奶香醇厚散开，是漠朔人冬日最爱喝的。

    孟长盈话落，纥奚五石和可那昆日面面相觑，又一同看向万俟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