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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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脸愕然，当即反应上

    此处闹哄哄地好一阵子了，哪还用别人通知，几乎是一瞬间，人群中就窜出来个长相极好的青年男子，一下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

    按照宫中规矩，面容丑陋者必须携戴面纱以恐冲撞贵人。我足足带了五年的面纱，直到样貌发生变化，才敢以真实容貌示人。

    李怀远敛了神色，佯装发怒：“大胆！你身为花匠，竟不知霁雪玲珑不可移栽至府邸吗？万一公主有个好歹，就是诛你九族也不为过。”

    “世子饶命，公主饶命啊，小人辰时视察花圃还好好的，不知这几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

    “世子，奴婢许是吃坏肚子了，想去茅房……”

    想让他活得松快些、自在些，但自古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在迷雾之中脱不得身，我就算说一万句不要在意流言蜚语，又能有什么用。

    他既没有招呼我落座，也没有寒暄几句，我感觉他整个人都恹恹地，没有丝毫生机。

    方才来的路上，见池中的荷花如凌波仙子般开得正盛，而此处的花缸里，却只剩下几茎残荷，外面吵吵嚷嚷的，仿若将此处隔绝开来。

    穿过长长的前厅和庭院水榭，终于，在湖水后面一处竹林里停下了脚步。隔着芦苇远远望去，有一人正醉卧竹屋前，发髻凌乱，衣冠不整，闲散地仰躺在吊椅上。

    他是进士三甲，是教我明理的恩师，是对我来说亦兄亦父的人，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我不禁潸然泪下。

    想让他开怀，就尽捡了些好的事讲给他。得知我脱了宫里的奴籍去了世子府，他喜忧参半，眉头微凝：

    他终于不堪污秽流言，辞了官，从此再未出过院门。

    霁雪玲珑是一种长在林子深处很罕见的花，绽放时花蕊上的粉末会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气，极易招来蛇虫，尤其是毒蛇。因此，即使京中的达官贵人有机缘得到此花，一般也不会种在自家庭院。

    陵光做戏做全套，还把毒蛇“尸体”埋在了土里，充作花肥。

    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渴望真正的自由。

    风吹树叶簌簌作响，唤回了我的思绪，甩开脑海里那些沉重的回忆，我抬起头看向正在整理书籍的先生：

    他看起来精神头不大好，摇了摇头：“也就晒晒书，赏赏月，书是编不太动了。”

    他变得消极，郁郁不得志，安乐气他对自己不上心，故意养了十几个面首,外面的人皆道他失了宠，拿他与秦楼楚馆作比较。

    突如其来的系统声吓得我身子猛烈一颤，我抚了抚胸口，正要叫它不要一惊一乍的，结果自己走过去一看，却是心脏差点都要跳出来了！

    正想着，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尖叫：“快来！你快来看，这、这是……”

    上次我借着修缮府邸的名头来探望他时，他还算怡然自得，现在却被安乐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先生。”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他科考一举便中前三甲，前途无量。可就在这个时候，安乐出现了。

    “虽说世子府没有宫中凶险，可凌安王世子也不是好糊弄的，你既心存高远，那你那个见不得人的身世……就一定得捂好。”

    那时沈今禾氏族之人七零八落，被打散在宫中各处，没有人关心谁已经死了，谁还活着，但我还是担心被他们认出，所以我用利器碎片划破面容。

    他跟着我笑：“既然来了，就帮我收一收院落里的字画书籍，想是要起风了。”

    其实根本不是。

    “将这个花匠给我拖出去……”李怀远眯了眯眼，火上浇油。

    李怀远表面看似责备花匠，实则谁不知道安乐向来一意孤行，没有她的旨意，谁敢栽种这种花来。

    安乐忙道：“我明日就将他打发走，此事就不劳烦父皇了。”

    《穿书后没有金手指怎么办》

    想起当初李怀远问我，是不是前任中书令沈云期之嫡孙女，沈今禾？我回答是。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明显背部一僵，待转过身来已是红了眼眶。

    当时我在掖庭认识的小壶姐姐死了，哭得不能自已。他蹲在我跟前，给我讲历朝历代的寒门贵子，巾帼英雄，告诉我乾坤之大，即便暂时身处深渊，但只要心生羽翼，定有脱困之日，终会如仙鹤般腾于广阔天地。

    此刻，安乐看着自己心爱的花圃被糟蹋了大半，站都快站不住了，被两侧的婢女扶着，仿佛心在滴血。

    “……”

    又话音一转：“可你府上这个花匠，却是不能再留了，竟敢将如此险恶之物栽在府邸，虽说这是你的主意，但他既起不到规劝主子的作用，我看还是呈报陛下另择他处吧。”

    树影流动，稀稀疏疏地打在微微泛黄的纸张上，我点点头。

    我轻轻唤了一声。

    她死时，我偷偷拿走了那个孤本，也悄然拿走了她的人生。

    忍不住在心里给李怀远竖起大拇指，这下安乐可真是打破牙齿和血吞了。不仅如此，她还得给李怀远赔个不是。

    李怀远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挥了挥手：“去吧，下次少吃点。”

    她大约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虽不是上好皮囊，却如深潭之渊，清冽透彻,于是软磨硬泡地让圣上降旨招他为驸马,生生折断了他的羽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把利刃同时出鞘，一道银光院中起，长剑如芒，嘶嘶破风，李怀远与陵光三五下就将那毒蛇给剁成了肉泥，不仅如此，名贵的花木也被砍得七零八落，几乎死绝。

    后来她久病未愈，没过一个月就死了。

    被李怀远这么一闹，公主府上下一众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我一看此时正是绝好时机，赶紧踱步到李怀远跟前，小声道：

    我挑挑眉，她会这么好心？再一看她盯着那个花匠的眼神不甚清澈，登时便明白了过来，好嘛，原来是养在府里的得宠面首啊。

    “表兄恕罪，那毒蛇没惊着你吧？”

    理了理竹青色的衣袍，李怀远率先出了园子，一本正经安慰众人：“毒蛇已被砍死，大家无须担心。”

    十几年前钱王谋逆案告终后，同党女眷皆发配掖庭为奴，我恰恰也是那时来的掖庭。

    这里偏居一隅，与华贵的公主府格格不入，院里搭着长长的竹竿，有的上面晒满了书，有的爬满了藤蔓，缠缠绕绕地一直延伸到了墙外。

    忽而眼前出现八岁那年，第一次在掖庭见他的画面。

    为了不掩人耳目，我特地捡着偏僻的小道来走，公主府我来过一次，当时刻意记下了整个府邸的布局，这次再走，果然轻车熟路了很多。

    我点头应下。

    原来任何时代，要想毁掉一个人都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六七岁的年纪，救下与我同龄饿得发昏的沈今禾，她与我年龄相仿，祖父与父亲被斩，母亲不堪折辱自缢而亡，懵懂无知的豪门长女，脱离了家族庇佑就很难活下去。

    “您近日里，还在修史编志吗？”

    李怀远道：“此等小人惯会花言巧语，只怕你应付不来，还是我来替你打发吧，来人，带走！”

    我承认跟她走的近，不单单是看她无法自保而心生怜悯，也是为着这本书来的。

    顿了顿又道：“花匠现在何处？让他速速过来见本世子。”

    只见偏僻的一处石桌上，静静放置着一本书，这本书与周围的其他书册相差过甚，它是彩色绘本的封面，硬皮纸，字体是简体中文印刷。

    我哽咽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您受苦了。”

    安乐闻言连忙道：“表兄且慢！这、这不怪花匠，都是我愚昧无知，才险些害了自己，不关这小花匠的事。”

    除了从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安乐。

    “……”安乐恐怕是无语死了，短短一刻功夫，爱花也亡了，爱宠也没了，偏她还不能说什么，只能先请李怀远去正厅喝茶压压惊。

    毒蛇也许是他使的障眼法，但这句话却丝毫不假。

    历朝以来，身为驸马不得身居要位，因此他只能领了个礼部的闲职。后来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说他早就攀附上了安乐公主，要不是科考舞弊，一介寒门如何跻身前三甲。

    说来奇怪，他明明就在我眼前，可我却似乎再也看不见那个说出“九万里风鹏正举”的人了。

    我祈盼终其一生，也不要有人得知我真正的身份，否则授人以柄，翰林无门。

    这个“他处”，任谁都能听出来言外之意就是身首异处的意思。

    李怀远面不改色道：“惊肯定是惊着了，不过你放心，我府上有陛下前日里赐的安神香，要是夜里做了噩梦，我就让人点上一支，不打紧的。”

    浮云一别后，已经有几年没见过先生了呢？记不大起来了……平日里总念着他，想着有很多话要说，可如今面对着面，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今禾，你来了。”

    那年他也才十八岁，称不上老成持重，只是他与我遇见的很多人都不一样，不算傲然贵气，惟余一身书卷气息迎风扑来。

    那些日子掖庭人手不够，录事的宫人是借调来的，并不认识我的模样，核实人口时，我告诉他死的人没有名字，是个皇商小妾所生的庶女，而我叫沈今禾。

    我背过身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转过来语气轻松地笑笑：“说什么呢，跟个小老头似的，你才二十八啊，明明而立之年都不到，说什么古来稀的话。”

    后来我经常向他请教学问，熟知当朝律法，知晓女子亦可为官。

    在这期间，我们俩几乎形影不离。我偷来了剩饭剩菜会分给她，她也会把私藏的《史记》孤本拿给我看，那是她祖父生前所留，太宗皇帝曾做过详细注解的孤本，无比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