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走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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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能在失去意识前真正说服自己，但至少史蒂夫已决定放手。毕竟在战争面前，一个人是多么微不足道。

    疼痛、寒冷、黑暗。

    因为史蒂夫知道这是别人渴望听到的。在绝望中，每个人都在寻找希望，哪怕希望并不存在。

    很快，史蒂夫就相信，未能终结的噩梦已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演变成了某种疯狂。但这个疯狂的世界依旧值得他去捍卫。

    “也许这就是熬过死亡的代价，”后来史蒂夫有时会想，大多是蜷缩在冰冷的战壕里，等待炮弹落下的时候，“所谓的美国队长，不过是活着的另一场噩梦。”

    那是令人疯狂的45年。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从没想过清醒也能如此令人痛苦。

    史蒂夫曾不止一次感受死亡。

    史蒂夫的身体转了过去，于是他看见了那个人：一个大块头，光着的上半身至少有三处洋基队的纹身。也就是说，这人是个白痴。

    史蒂夫的灵魂回到了过去，困在那双眼睛后面，看着曾经的自己再次走过曾经的人生。他在无数次挣扎反抗后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也许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无可避免的结局再次到来。

    他不是活人，不再是了。史蒂夫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尤其是当他的意识恢复的那一刻，他无比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就像装在罐子里的幽灵，而罐子是他的身体，只是他的身体不再受他指挥。

    而史蒂夫困于躯体中的灵魂，在之后的整整45年内都未能有片刻中止、停止、彻底消失。

    变得温暖。

    但史塔克从没说过，如果一个人的灵魂被困在平行宇宙的自己身上，天杀的又该怎么做。

    他还有任何希望吗？

    在黑暗中，他看到一抹光线，从他破烂的制服下渗透出来，位于肩胛骨之下，然后渐渐消失。紧接着，热流便从那里涌出，一开始炙热滚烫，然后逐渐变得温和。

    现在只剩他一个了。

    不出所料，他们以叛国罪等多项罪名起诉他。神盾局逮捕了他。而作为神盾局的局长，史塔克曾在传讯前一晚到牢房来探望他。他们的最后一场争执如此激烈，给两人跌宕起伏的友情彻底画上了句号。

    史蒂夫成为了复仇者，重新拿起了盾牌。他在未来的洪流中试图抓住自己曾经熟悉的东西，直到向过去彻底告别。

    他们说，美国队长的故事是一个有关荣誉、勇气、牺牲的故事。

    紧接着，他意识到，升温的并非周围的海水或者冰块。

    终于，史蒂夫下定决心：如果那些无谓的流血牺牲将在他认输之后停止，他不介意成为和平的祭品。

    只差一点，他只差一点就杀死了史塔克。

    他知道自己胸骨断了，部分内脏很可能也被子弹击碎，但那只是最不严重的情况——高口径子弹造成的穿透伤就算不足以立刻杀死超级士兵，也意味着史蒂夫需要尽快得到医疗救治。

    没有痛苦，没有喜悦，只有无穷无尽的孤寂和往昔。

    这声音隔着海水传入史蒂夫耳中的第一刻，他就感到一丝刺痛从肩胛骨下方蔓延开来。

    然而这一次没有黑暗、没有沉睡，也没有死亡，只有漫长的、逼人疯狂的清醒。

    1984年，英吉利海峡，幽灵般的黑暗时代宣告结束，钢铁侠唤醒了沉睡中的美国队长。再次睁眼，物是人非，然而有些东西如影随形、摆脱不去。

    当冰冷的海水灌进机舱，当低温像是利刃从小腿开始割开他的神经，一路向上，直至冰封他的大脑，史蒂夫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躯体中已彻底沦为孤家寡人。

    1940年，重生计划的射线舱内，死亡犹如一场大火，无情地燃尽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分解、重塑、强化。史蒂夫如愿以偿成为了自由哨兵，带领侵袭组踏上战场，为理想和自由而战。

    他从没有纹身，也绝不曾听过什么“灵魂标记”的说法。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知道“美国队长”这个称呼是在重生计划之后，而不是在自己该死的身上。

    而历史从不是由他一个人决定的。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史蒂夫感到一阵不安，他不记得自己听到过类似的说法，更不记得自己因为所谓的“灵魂标记”和人起过争执。

    痛苦不过是为活人准备的。

    他没有被困于过去，没有成为既定历史的囚徒，最终被一遍遍重复的他的人生逼疯。

    只是这个想法并不如史蒂夫预料的那样安抚人心。他开始怀疑。而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立刻茁壮生长。

    紧接着就是史蒂夫熟悉的、毫无意义的暴力。他像是突然被月光照亮的井底孤魂，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2012年，死亡再一次追上史蒂夫。内战，谎言，针锋相对，你死我活。他曾和史塔克情同手足，欣赏史塔克的聪明才智，敬佩他那掩盖在玩世不恭之下的英雄气概。他们争执起来时就像两头发狂的驴子，但战场上却又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因为他们心有灵犀。

    疼痛，就像旷日持久的旱灾之后，第一滴从天而降的甘霖。

    而这让史蒂夫终于不再怀疑：他所经历的一切不仅仅是倒带而已。

    “嘿！怎么了？”

    他们从没说过，那是一个有关杀戮、饥饿，还有数不清的虱子、臭虫、跳蚤的故事。

    当然，他不可能记得自己打过的每一场架，毕竟实在是太多了。

    他能感到死亡的手指爬上自己的后颈。但史蒂夫从不坐以待毙，在那场混乱中，他凭借本能和意志力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莎伦·卡特将三枚子弹近距离射进他的胸口及腹部。

    那是一行印在他右侧肩胛骨下的黑色文字，很漂亮的花体字，但最后一个a字母尾端向上斜斜扬起，仿佛受到惊吓。

    1945年，噩梦终于要结束了。至少史蒂夫以为要结束了。失去巴基就像失去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刻骨铭心。但史蒂夫没有留给自己哀悼的时间，他的时间正在飞快走向终点，犹如从高空飞速坠落的小鸟。

    “是。你有意见？”

    “所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史蒂夫惊诧地想，一切感官迅速流逝，就像沙漏，“没有疼痛，只有黑暗。”

    “不然怎样，狗屁上尉？朝我敬礼吗？”

    战争就是噩梦。

    “至少我们会赢得战争，”史蒂夫在死亡到来时心想，“至少我们会赢。”

    纽约，征兵处，1940年。

    如此寂静。单调枯燥、一成不变的寂静。

    第一次驾驶失控的瓦尔基里号坠入大海之后，刺骨的冰冷代替了火焰，但不知为何，疼痛却从未改变。

    之前的撞击并未能对这架45年前坠毁的飞机造成太大影响，顶多只是把这堆废铁破坏得更加彻底。然而不知为何，史蒂夫突然觉得周围的温度上升了，让他麻木的皮肤一阵刺痛。

    他开始凝神倾听这段陌生的对话。

    他再也感不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那个得以控制身体的幸运儿，就像燃尽的蜡烛一样，“噗”的一声熄灭了。

    史蒂夫听到自己作出回答，语气充满戒备，肩膀也不自觉地耸起。他的意识因此受到扰动，仿佛突然从遥远的地方被拉回来。

    “你应该小心自己的嘴巴，先生。”

    灵魂标记？什么灵魂标记？

    但是他会告诉每一个人，士兵、记者、医务人员，每一个向他好奇询问的人，告诉他们，自己的信念从未动摇，他至始至终相信他们所做的一切——为同盟国，为一切美好和正义——是值得的。

    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直到第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出现。

    你。你。你是美国队长。

    而现在，他已让两人的私人恩怨影响到了整个世界。

    一个人究竟能错到何种离谱的地步？

    史蒂夫希望自己不要抱有任何无望的希望，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冒头，就再难消除。

    而那就是终点了。在史蒂夫踏入法院的最后一刻，狙击手的子弹从后方击中他。他记得自己跪倒在地，也记得自己踉跄着爬起来，目光掠过惊慌失措的人群，下意识地搜寻狙击手的位置。

    “不，没有。”那人在笑，满是轻蔑，“就是没料到，像你这样的臭小鬼，竟然也会有灵魂标记。”

    他现在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旁观者，一个囚徒。

    他听到船上的人在用英

    对他们来说，史蒂夫就是希望。

    直到那场惊天动地的撞击发生，直到那个声音出现。

    哦，感谢上帝。

    但这会是九头蛇的又一个阴谋吗？或者是这个疯狂的世界扔给他的又一场噩梦？

    平行宇宙，就像史塔克曾给他解释的那样，他现在一定是在一个平行宇宙中，证据确凿。

    1945年。坠落。冰封。

    即便史塔克满嘴谎言、刚愎自用，即便他对兄弟倒戈相向、下手无情，史蒂夫也明白，托尼此刻仍能称得上是个英雄。对此，史蒂夫无权评判、无权置喙。

    “见鬼，那是你的灵魂标记？”有人问。

    史蒂夫发现自己开始留心观察，仔细寻找任何与记忆中明显不符的事实。很快，他就抓住了最关键的证据，所谓的灵魂标记——在自己的身体上。

    毕竟他拿起盾牌，从来都不是为了赢得胜利。

    当史蒂夫意识到，在复仇者大厦的废墟中，他是真的打算杀死托尼·史塔克时，他在震惊中蓦地感到一种多年未曾感受过的茫然与无助。

    史蒂夫用尽一切办法，试图阻止这一结局的到来，但那只是徒劳而已。他眼睁睁看着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不一样的宇宙中，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