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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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况她无意听过他和阿父的对话，李度根本就不是他真名，他真名为李承度。

    妆娘连连应是，小心为扶姣开脸。

    不知过了几时，奶娘步下生风地回屋，“世子已进门了！”

    凑近窗牖借曦光瞧了眼天，奶娘觉着时辰不能再耽搁，忙回了榻，“小娘子，小娘子——”

    奶娘笑说这如何能比。

    女官颔首，深以为然。

    六礼中，迎亲为最后一步。

    “正是这几个时辰了，小娘子莫乱动，有甚么也都忍着，等拜了堂怎样都行。”奶娘不知她要做甚么，却深知她闹腾的劲头，当下堵在了前面。

    皇后为给扶姣抬脸，从宫中拨了八个女官进长公主府为她操持婚事，这会儿其中两个进了屋，俱是笑眯眯的，也不曾摆架子。

    出门备了桂花醪糟，趁妆娘摆弄扶姣发髻时，奶娘边喂边道：“小娘子昨夜还念叨郎主呢，猜猜谁回了？”

    甚么意思？扶姣不解此话，但从那以后，父亲似为让她出气，令李度留为她用，作侍卫差遣。

    奶娘有条不紊地安排，招手唤人入内。

    扶姣懒洋洋的脑袋一点一点，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阿父回了？”

    她取了湿巾子敷上那小脸，力道再轻柔也是扰人，让扶姣迷迷瞪瞪地睁眼，随她动作半坐了起来，不一会儿又仰躺了回去，“我再睡会儿，奶娘，外边好吵……”

    见她眼里冒出惊喜的光，奶娘笑着摇摇头，“是李侍卫，雍州战事紧急，郎主就托了李侍卫代他回洛阳，并带了礼。”

    一路喜乐绕耳，恭贺声阵阵，慢慢朝皇宫驶去。

    扶姣只瞧了会儿，久了觉得没甚么意思，百无聊赖下从瓷罐中取出一颗白色丸子含入口中。

    如意栏杆落地罩外接连绕进了数十仆婢，依次手捧梳洗用具、饰盒、嫁衣、头冠，屋内四台高烛燃了起来，外间灯笼亮起，整座藏珠小苑照得明堂堂的。

    妆娘拾起最后一支金钗，巧手把发髻梳好，再为扶姣点妆。

    扶姣五官无可挑剔，清丽无暇的面容谁见了都要夸句美人，妆娘遵女官叮嘱不画浓妆，只在眉梢、眼角与额际多修饰了几番，明艳端庄立显。

    大约是为庆贺扶姣成婚，皇宫也处处红绸，宫仆身着红衣系红绸带，先后为二人领路，风景鲜妍明亮。

    留作侍卫几个月，扶姣对他就没了甚么感觉。她实在找不到和此人计较的理由，凭他不讨喜的性子，若非身手确实好，想来也不可能被父亲重视。

    说着皇帝眼眶竟是泛红，用宽袖半掩，“她年纪尚小，被朕宠惯了，兴许有不懂事的地方，若是胡闹脾气，世子尽管告诉朕，朕来管教便是。”

    相比之下，长公主府的规矩实在算不上严，大都随着扶姣心意来。扶昱不怎么管理内务，这方面也纵容女儿。

    开脸是用细丝线将面上一层绒毛绞去，寓意长大成人，妆娘不敢用力，扶姣还是轻嘶几声，扭头躲避。

    ……

    渐渐的，天顶全然大亮，暖光普照，晨风携来金桂的浓郁香气，叫人昏昏欲睡。

    这种香丸还是当初她母亲特意着人研制的，由少量药物和大量花瓣、花蜜所制，服之可体生幽香，持续五日方散。

    “该起了。”奶娘温柔又不容反抗地拉她起身，“小娘子眯着也无事，但得坐好，妆娘早就侯着了。”

    他们身为长者，亦抚育扶姣两年，说起来也合规矩。

    她喜欢香丸的各种口味，平日都直接把它当做甜豆吃。

    她的提醒叫扶姣慢慢想起了当初倚重李度的缘由，似乎是春日宴上各家举办蹴鞠赛，她随意使了李度出场，结果李度直接夺得头冠，让她出了好大的风头，自然高兴，对他确实添了些喜爱。

    扶姣兴致缺缺的样子叫奶娘好生诧异，她怎么记得小娘子以前还挺倚重李侍卫？

    “那就不说了。”奶娘自然顺着她说话，又叮嘱她多吃些点心垫肚子。

    ……

    嘎嘣嘎嘣一连啃了几颗，她勉强恢复了点精神。

    座前又递来一杯茶，帝后依旧喝了，只这回就很有几分客气，先道几声庆贺的话儿，再切切叮嘱，“朕把明月郡主托付与你，世子可要好好待她。”

    正是她当初赏给李承度的那把。

    纵使没有百姓，街道还是被占得满满的，宣国公府备了一百二十抬嫁妆，帝后又破格添妆四十抬，前后绕了三条街，满地都是红绸，热闹的劲儿也有了。

    扶姣看一眼她，再看李承度，终于不情不愿地半倚引枕，安静了。

    燻笼燃了大半夜，银丝炭熄了也源源不绝散着热气，雀儿一身厚茸毛被烘得叽叽喳喳叫唤，在木架上跳来跃去，被侍女用木棍伸进去戳了戳。

    像长公主府和宣国公府这等门第，两家结姻本是整座洛阳城的焦点，但世子一路而来，街道却无百姓旁观——早在安排大婚时，国公府就请了官兵清道，说是怕平民喧闹，扰了婚车安宁。

    她伸手别开车帘想找奶娘说话，却不防瞧见了轿旁乘马随行的青年，从侧旁看不清正脸，但那腰间佩剑是她识得的。

    至于后来转淡的原因……也是因那次风头太过，使纪家小娘子看上了李度，整日缠着她要人，叫她烦不胜烦。

    扶姣十岁的时候，府里多了一位少年侍卫，名唤李度，颇受父亲扶昱重视，甚至请了先生教他读书、练武。那时扶姣刚从宫里搬回家，很是不满父亲对此人的偏爱，有意无意找了数次麻烦，他都恍若未觉，似是不把这种小手段放在心上。

    转出屏风，女官笑她，“还道我们不好说教，郡主敬重芸娘，只芸娘能管得严些，却不想你才是最溺爱的那个。”

    说来，每次她无理取闹时，他那双黑眸静静看来时，还蛮叫人心慌的。

    乌黑的眼珠子慢慢转了圈，扶姣正想开口，奶娘的身子就挡了过来。

    这些道理奶娘也不指望小娘子立刻能明白，屋内还有不少国公府的仆婢，

    扶姣虽没怎么动，但凤冠沉重，压得她脑袋发昏，直至入了新房才得解放，她感觉脖子都跟着嘎吱了声。

    作出一副忠心侍卫模样，却连真名都瞒着她。

    这会子记起来，扶姣轻轻哼了声，“多久的事了，奶娘还提。”

    扶姣手持纨扇，红盖前缀了串珠帘，隐约能觑见外边模糊的身影。

    皇后满意颔首，皇帝依旧不舍，拉着扶姣说了好些话，眼见不能误了吉时才罢手。

    一国之君说这样的肺腑之言，嫁亲女也不过如此了，沈峥早听过帝后对明月郡主的宠爱，到底是百闻不如一见。

    深秋蕴着寒意的清晨，她需紧跟慢赶花轿，额头沁出汗水来，和扶姣说话时仍是温声细语地哄着。

    扶昱听闻后问她是否与李度生有龃龉，扶姣不遮不掩地道明了自己心思，他便拊掌大笑，“我儿，当真与你母如出一辙。”

    奶娘晓得她肤嫩，眼见小娘子面上微微泛红，说了几句吉利话就忙道：“行了行了，做做样子即可。”

    因此两年后，父亲再将其要回时，扶姣毫无不舍，痛痛快快放人。

    李度此人生得虽还不错，但性子十分无趣。身边人捧她如月，想方设法哄她开心，唯独他沉默至极，格格不入，连其他侍卫故意安排他多当值也不曾反对。

    扶姣翻了个身，寝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酣睡的侧颜来，这时候看起来安静又乖巧，叫奶娘都不忍心唤她。

    花轿重新被抬了起来，随天幕间茫茫浮云移向了洛阳城另一角。

    “郡主年纪尚小，妆要上重些压一压。”女官叮嘱，“端庄大气即可，莫太艳了。”

    帝后慈爱，在他们膝下承育两年的扶姣当然也舍不得，一步三回头，心头升起了几点离别愁绪，惆怅起来。

    长公主府女君香逝，男君远在雍州，皇帝担心小外甥女受委屈，便把拜别双亲这步改成了拜见帝后。

    她和纪小娘子关系又不好，肯定不会给，可李度给她惹的麻烦是事实。叫她来说，定是李度不知甚么时候招惹了纪小娘子，不然怎么其他人都没反应，偏纪小娘子记挂他？

    “婢记得小娘子曾经有段时日很是喜爱李侍卫，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奶娘笑谈，估摸着是有几年没怎么见面，生疏了。

    喔，是他啊，扶姣顿时失了兴趣，重新看向菱花镜。

    奶娘忙唤侍女给她揉肩捏颈，环视周围进退有度的仆婢，轻声道：“国公府到底是百年世家，小小仆役都有着不同风度，各处行事都有章程。”

    扶昱把李度作心腹培养，凡事不离身，有时甚至可代使主权，这次去雍州也没落下，整个长公主府都清楚李度的地位。

    被伺候着喝了水暖腹，拈了块豆粉红糖糕，扶姣问：“比宫里还严吗？”

    宫里规矩再多也要看国主心意，皇帝溺爱扶姣，甚么条规对她都形同虚设，可宣国公府是有国公和国公夫人在的，多少得瞧两位长辈的眼色，拘束是少不了的。

    今早她匆匆见了人一面，也是惊奇了番，不光女大十八变，男儿也是如此。瞧李侍卫举手投足间，竟很有些上者威仪了，端的是潇潇郎君，风采不同。

    “小娘子——”

    扶姣打了个呵欠。

    绕过九街，拜堂，摆宴，如此折腾下来，整个白日就去了。

    帝后早就满面慈爱地侯在了御座前，热茶还没递来就先伸手去拿，生怕烫了扶姣，喝上一口欣慰道：“纨纨懂事了。”

    奶娘赧然，女官是皇后跟前心腹，也就是自家人，便不避她，“小娘子在府里千娇万宠着，哪至于一出嫁就要叫她学会吃苦，便是娘娘见了也心疼。”

    他一一含笑应了，温和道：“陛下娘娘放心，某必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