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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某天晚上，超市即将关门时，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张明德抬头一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脸上还挂着未擦净的水珠。
那是什么呢？她说不清楚，但这个夜晚注定与她的生命烙印重叠，成为最清晰、最难以忘怀的、与众不同的一晚。
张明德知道这些医生在一线工作，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她也不敢多加打扰。有一天晚上，她出门上厕所，看到一个医生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张明德整理完东西后，也打着伞走进夜色，雨虽然已经变小，但回家的路依旧湿滑、泥泞。街上已无人影，只有微弱的灯光在积水中闪烁，建筑物在这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愈发压抑。
她从小就是这样，不被多余的情绪牵绊。父母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质疑。为什么弟弟可以什么都不做，而姐妹们却得在寒风中洗衣做饭？三妹曾经问过，父母只是淡淡地说：“弟弟还小。”却没人提及，四妹和弟弟一样大。
那天晚上，二十一岁的张明德与二十三岁的沈文华成了朋友。自那之后，张明德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家在哪？”
组长的家是一间简陋的平房，和张明德小时候的家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外面用几块铁皮随便搭了个洗漱的地方，屋子里总共也不过十几平米，挤着组长一家三口。
医生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她转身推过一辆自行车，示意张明德坐在后座。
张明德一个人过日子，花费不多，而工友们却要养家糊口。她时常听到隔壁宿舍传来的叹息声，起初她心里也泛起了一丝波澜，但那波澜很快就平息了。
一问出口，张明德就有点后悔，因为她这儿也没什么能给她吃的。医生看了她一眼，张明德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医生开口道：“你要不要……”
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女儿。
这句话让张明德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默默收拾好东西，走出医院。
二十多年的友谊使她们成为彼此选择的家人。对张明德而言，沈文华不仅仅是朋友，是姐姐，更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十二相舞》
医生摇了摇头，张明德问她：“你吃饭了吗？”
然而，有一个医生却停了下来，她即使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依旧显得有些瘦弱。她摘下口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轻喘了口气，对张明德说：“再等几天吧。”
渐渐地，她明白了，思考才是痛苦的开始。
张明德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曾在医院里见过的医生。对方似乎也记得她，沉默地对视了几秒后，才走向货架，拿了一盒口香糖。
这个世界上，最在乎她的人，一定是沈文华。
张明德打工的超市，工资远不如工厂的高，但眼下，好多工厂纷纷关停，她也一时找不到能接纳她的地方。超市不提供住宿，她四处打 听，暂时在一个大姐的推荐下租住了远离市区的廉价房，每天早出晚归，步行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超市。她本想买一辆自行车代步，但还是决定先存些钱。
她住在五楼的旅馆，楼下是刚翻修过的水泥地，光滑得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她在旅馆的那些日子，总爱站在窗前，凝视着那片灰白的地面，心里盘算着这五层楼的高度。那冷峻的地面，就像她的生活，坚硬、冰冷，无声地吸纳着所有的绝望与无助。
“家里有一把。”医生简洁地回应，随后付了钱。
她手里仅剩的6000块钱，像是在刀尖上维系着她的生活。京北的旅馆一晚50块钱，这些钱大概还能撑三个多月。她算得清清楚楚，可是三个月后呢？如果三个月后仍然找不到出路，她该怎么办？
张明德回到工厂时，发现工厂已经关门了，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入。二十岁的她站在空荡的大街上，手里的钱全都还留在工厂里，一时无处可去。她拨通了工厂组长的电话，试图询问是否可以进去取回自己的东西。电话那头，组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建议她先去她家暂住。
她忽然停下脚步，看见那个医生站在一个屋檐下，衣衫湿透，额前的发丝已经被雨水打湿，显得单薄又孤单。
张明德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直到工厂重新开门。她取回了自己的物品，却被告知工厂已经倒闭了。
“就在前面。”
“你还好吗？”张明德问。
好在三个月后，医院里最后一个感染者出院，疫情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张明德带着手里仅剩的三百多块钱，找了个超市做收银员。
临近春节，工厂里的工人们纷纷返乡过年，剩下的寥寥无几。张明德独自留在宿舍，吃着泡面。那时候的泡面对她来说还算奢侈，但为了过年能稍微改善一下伙食，她也随大流囤了几袋。
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我送你回去吧。”
那是一家刚建成不久，专门收治感染者的医院。张明德躺在床上，意识模糊，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已故的三妹。三妹是小时候的模样，蜷缩在家里的角落，伸出满是冻疮的手，喊着她“姐姐，姐姐”。
张明德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说，撑着伞坐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雨后的京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凉意。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文华！该走了！”
张明德从未深究过这些，她觉得生活就是这样，一成不变，像提线木偶，每天睁开眼就是重复的劳作。
医生立刻站起身，匆忙戴上口罩，临走前突然停下，从防护服里掏出一个枣糕递给张明德，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出去。
她的病房原本只有两张床，后来增加到十二张。最后一个病人被推进来时，张明德终于忍不住问穿着防护服的医生，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那年年底，一种不明原因的肺炎在南粤被发现，病例数量迅速增加，很快蔓延至京北。街上开始有人抢购口罩和酒精，超市里的盐也被一扫而空，张明德记得那时她的舍友还屯了好几盒板蓝根。
停工，就意味着断了生计。
她说完后，重新戴上口罩，和其他医生一同匆匆离开。
张明德望着面前那纤瘦的身影，心中忽然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在那之前，张明德对于“爱”这个词一直是茫然的。爱是什么？父母真的爱她吗？妹妹们真的在意她吗？这些问题在她的脑海中反复盘旋，却从未得到明确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转移到另一家医院。幸运的是，她只是单纯的高烧，并没有被感染。尽管烧退了下来，但因为曾与感染者接触，她依然被隔离在医院中。
直到三妹的死，突然撕开了她生活中的一层薄膜，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感觉就像裂缝中泄露的光，照在了她不愿面对的阴影里。她开始思考，思考得越多，心情就越沉重。
过去的二十年里，她的人生仿佛是被浸透了灰尘的旧布，日复一日地折叠着，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她被家庭抛弃，也反过来抛弃了家庭。但沈文华撕开了那层压在她面前的黑幕，就像那夜的雨水冲刷了她心中的积垢，在京北的这些年里，她终于看见了久违的街灯映照在湿润的地面上。
张明德问出那个问题后，才意识到这些医生的疲惫早已超出想象。她们忙碌得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精力去回答任何问题。长时间的工作让她们的眼神都显得空洞，张明德看到的，只是一群忙碌的身影。
“你不买伞吗？”张明德问。
那年的冬夜，冰冷得像一块凝固的铁。张明德看着她，心里有些担心，便走上前去。还没走几步，那医生便醒了，抬头时，她没戴口罩，张明德认出了她，正是那天回答她问题的医生。
雨还在下，门口挂着的塑料帘子随着风声雨影轻轻飘动，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地面。管理人员开始催人，医生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避雨，她推开门，走入雨中。
工厂春节放七天假，因为外面疫情肆虐，张明德没有出门。每天都有工作人员来工厂消毒，剩下的工友们在交谈中透露，工厂可能要暂时停工。对于靠日薪度日的工人们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外面的天色像是被涂抹了厚厚一层晦暗的颜料，沉沉地压在城市的上空。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被打湿的鞭炮碎屑散落在污浊的雪水里，仿佛昔日的喜庆也被浸透了，渐渐消解成无声的荒凉。
人们常说，爱是亲情、是爱情，可若有人问张明德，这个世界上谁最爱她，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沈文华。
几天后，天刚蒙蒙亮，张明德在病房里再次见到那个医生。她已经脱下了厚重的防护服，换上了一件白大褂。她对她们平静地说：“你们可以回家了。”
那几天，她躺在宿舍里，盯着头顶那沉重的床板，直到喉咙的疼痛让她无法忍受。她发烧了，被工友们发现后，送进了医院。
]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某天晚上，超市即将关门时，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张明德抬头一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脸上还挂着未擦净的水珠。
那是什么呢？她说不清楚，但这个夜晚注定与她的生命烙印重叠，成为最清晰、最难以忘怀的、与众不同的一晚。
张明德知道这些医生在一线工作，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她也不敢多加打扰。有一天晚上，她出门上厕所，看到一个医生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张明德整理完东西后，也打着伞走进夜色，雨虽然已经变小，但回家的路依旧湿滑、泥泞。街上已无人影，只有微弱的灯光在积水中闪烁，建筑物在这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愈发压抑。
她从小就是这样，不被多余的情绪牵绊。父母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质疑。为什么弟弟可以什么都不做，而姐妹们却得在寒风中洗衣做饭？三妹曾经问过，父母只是淡淡地说：“弟弟还小。”却没人提及，四妹和弟弟一样大。
那天晚上，二十一岁的张明德与二十三岁的沈文华成了朋友。自那之后，张明德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家在哪？”
组长的家是一间简陋的平房，和张明德小时候的家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外面用几块铁皮随便搭了个洗漱的地方，屋子里总共也不过十几平米，挤着组长一家三口。
医生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她转身推过一辆自行车，示意张明德坐在后座。
张明德一个人过日子，花费不多，而工友们却要养家糊口。她时常听到隔壁宿舍传来的叹息声，起初她心里也泛起了一丝波澜，但那波澜很快就平息了。
一问出口，张明德就有点后悔，因为她这儿也没什么能给她吃的。医生看了她一眼，张明德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医生开口道：“你要不要……”
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女儿。
这句话让张明德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默默收拾好东西，走出医院。
二十多年的友谊使她们成为彼此选择的家人。对张明德而言，沈文华不仅仅是朋友，是姐姐，更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十二相舞》
医生摇了摇头，张明德问她：“你吃饭了吗？”
然而，有一个医生却停了下来，她即使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依旧显得有些瘦弱。她摘下口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轻喘了口气，对张明德说：“再等几天吧。”
渐渐地，她明白了，思考才是痛苦的开始。
张明德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曾在医院里见过的医生。对方似乎也记得她，沉默地对视了几秒后，才走向货架，拿了一盒口香糖。
这个世界上，最在乎她的人，一定是沈文华。
张明德打工的超市，工资远不如工厂的高，但眼下，好多工厂纷纷关停，她也一时找不到能接纳她的地方。超市不提供住宿，她四处打 听，暂时在一个大姐的推荐下租住了远离市区的廉价房，每天早出晚归，步行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超市。她本想买一辆自行车代步，但还是决定先存些钱。
她住在五楼的旅馆，楼下是刚翻修过的水泥地，光滑得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她在旅馆的那些日子，总爱站在窗前，凝视着那片灰白的地面，心里盘算着这五层楼的高度。那冷峻的地面，就像她的生活，坚硬、冰冷，无声地吸纳着所有的绝望与无助。
“家里有一把。”医生简洁地回应，随后付了钱。
她手里仅剩的6000块钱，像是在刀尖上维系着她的生活。京北的旅馆一晚50块钱，这些钱大概还能撑三个多月。她算得清清楚楚，可是三个月后呢？如果三个月后仍然找不到出路，她该怎么办？
张明德回到工厂时，发现工厂已经关门了，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入。二十岁的她站在空荡的大街上，手里的钱全都还留在工厂里，一时无处可去。她拨通了工厂组长的电话，试图询问是否可以进去取回自己的东西。电话那头，组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建议她先去她家暂住。
她忽然停下脚步，看见那个医生站在一个屋檐下，衣衫湿透，额前的发丝已经被雨水打湿，显得单薄又孤单。
张明德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直到工厂重新开门。她取回了自己的物品，却被告知工厂已经倒闭了。
“就在前面。”
“你还好吗？”张明德问。
好在三个月后，医院里最后一个感染者出院，疫情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张明德带着手里仅剩的三百多块钱，找了个超市做收银员。
临近春节，工厂里的工人们纷纷返乡过年，剩下的寥寥无几。张明德独自留在宿舍，吃着泡面。那时候的泡面对她来说还算奢侈，但为了过年能稍微改善一下伙食，她也随大流囤了几袋。
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我送你回去吧。”
那是一家刚建成不久，专门收治感染者的医院。张明德躺在床上，意识模糊，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已故的三妹。三妹是小时候的模样，蜷缩在家里的角落，伸出满是冻疮的手，喊着她“姐姐，姐姐”。
张明德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说，撑着伞坐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雨后的京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凉意。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文华！该走了！”
张明德从未深究过这些，她觉得生活就是这样，一成不变，像提线木偶，每天睁开眼就是重复的劳作。
医生立刻站起身，匆忙戴上口罩，临走前突然停下，从防护服里掏出一个枣糕递给张明德，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出去。
她的病房原本只有两张床，后来增加到十二张。最后一个病人被推进来时，张明德终于忍不住问穿着防护服的医生，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那年年底，一种不明原因的肺炎在南粤被发现，病例数量迅速增加，很快蔓延至京北。街上开始有人抢购口罩和酒精，超市里的盐也被一扫而空，张明德记得那时她的舍友还屯了好几盒板蓝根。
停工，就意味着断了生计。
她说完后，重新戴上口罩，和其他医生一同匆匆离开。
张明德望着面前那纤瘦的身影，心中忽然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在那之前，张明德对于“爱”这个词一直是茫然的。爱是什么？父母真的爱她吗？妹妹们真的在意她吗？这些问题在她的脑海中反复盘旋，却从未得到明确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转移到另一家医院。幸运的是，她只是单纯的高烧，并没有被感染。尽管烧退了下来，但因为曾与感染者接触，她依然被隔离在医院中。
直到三妹的死，突然撕开了她生活中的一层薄膜，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感觉就像裂缝中泄露的光，照在了她不愿面对的阴影里。她开始思考，思考得越多，心情就越沉重。
过去的二十年里，她的人生仿佛是被浸透了灰尘的旧布，日复一日地折叠着，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她被家庭抛弃，也反过来抛弃了家庭。但沈文华撕开了那层压在她面前的黑幕，就像那夜的雨水冲刷了她心中的积垢，在京北的这些年里，她终于看见了久违的街灯映照在湿润的地面上。
张明德问出那个问题后，才意识到这些医生的疲惫早已超出想象。她们忙碌得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精力去回答任何问题。长时间的工作让她们的眼神都显得空洞，张明德看到的，只是一群忙碌的身影。
“你不买伞吗？”张明德问。
那年的冬夜，冰冷得像一块凝固的铁。张明德看着她，心里有些担心，便走上前去。还没走几步，那医生便醒了，抬头时，她没戴口罩，张明德认出了她，正是那天回答她问题的医生。
雨还在下，门口挂着的塑料帘子随着风声雨影轻轻飘动，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地面。管理人员开始催人，医生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避雨，她推开门，走入雨中。
工厂春节放七天假，因为外面疫情肆虐，张明德没有出门。每天都有工作人员来工厂消毒，剩下的工友们在交谈中透露，工厂可能要暂时停工。对于靠日薪度日的工人们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外面的天色像是被涂抹了厚厚一层晦暗的颜料，沉沉地压在城市的上空。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被打湿的鞭炮碎屑散落在污浊的雪水里，仿佛昔日的喜庆也被浸透了，渐渐消解成无声的荒凉。
人们常说，爱是亲情、是爱情，可若有人问张明德，这个世界上谁最爱她，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沈文华。
几天后，天刚蒙蒙亮，张明德在病房里再次见到那个医生。她已经脱下了厚重的防护服，换上了一件白大褂。她对她们平静地说：“你们可以回家了。”
那几天，她躺在宿舍里，盯着头顶那沉重的床板，直到喉咙的疼痛让她无法忍受。她发烧了，被工友们发现后，送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