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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岁那年,赵秀丽嫁进了县城的干部家庭,准确来说是公婆都是干部,姐夫王建国是轧钢厂工人,有条腿是跛的。

    话音刚落,大的小的跟着喊:“干他!”

    赵秀云是个存不住事的,昨晚听了方海的话,第二天看到童蕊难免多打量。

    童蕊还是老样子,连头发丝都齐整,拎着菜的样子就仨字,有气质,目不斜视从赵秀云边上过,连下巴都不抬一下,傲得很。

    赵秀云叹口气,把择好的菜放进厨房,两手在围裙上擦干,一看时间还早,又把纸皮们拿出来。

    赵秀云也不是存心打听,只是看书桌上的信还没拆,提醒方海:“信在那别忘了啊。”

    怎么这样!”

    赵秀云从菜站出来,回了家,正和探头探脑的邮递员碰了个正着。

    禾儿挥着拳头:“他拿土扔我,我也扔他了。”

    方海倒不避讳,拿过来就拆,两张薄纸滑落。

    赵秀云气得上手拧方海:“嘴巴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样看来,婆家娘家每一个省心的。

    她长得美,男人栓得死死的,进门后又很快生下两个儿子,在自己的小家当家作主,说一不二,帮扶娘家不少。

    孰料神来一笔,县长点名让她去广播站上班。赵秀云并不想去,她其实私心里更想往上念。

    禾儿爱喝这个,汤拌饭能吃一大碗。

    菜站张姐给她称花菜呢,反正没人,率先开口:“还大学生呢,真没素质。”

    可赵秀云总不能真这样找上门,人家反正是屡教不改,说破天了就一句“还是孩子嘛”,只能再三嘱咐:“他胖,跑不动,他下次欺负你你就跑。”

    孩子睡了,夫妻俩才有空说点悄悄话。

    赵秀云半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都是。

    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呢,更何况方川那人,吃肉哪还有吐骨头的。

    她在菜站上班,年纪又大些,谁见了不客客气气的,新社会了,也不说多恭敬有礼,咱起码做人的基本素养得有吧。

    方海却不这么想,吃着晚饭呢,听见有人老逮着自家孩子欺负,脸色一沉:“他打你哪了?”

    多半是方川,婆家就他念过书,可惜念得不好,又赶上停课,也就是个小学毕业,还心比天高想进城。婆婆疼幺儿,供着他十里八乡瞎晃悠,现在都没说上媳妇。

    胖子,就是那天抢姐俩弹珠的孩子,家属院孩子里的一霸,块头大,比他大三四岁的孩子都敢打。

    赵秀云这回下定决心要随军,多半是亲妈非要她拿钱给两个弟弟买工作,一人就要一千。

    赵秀丽比她大十岁,两个人中间还有三个姐妹,都没留住,她等于是大姐一手带大的。

    澡堂只有晚上开门,其他时间要想用热水都得自己烧。

    有好处,叫他吐什么不行啊。

    吃饭都劲劲的。

    赵秀云不信,眼疾手快把灯又打开,直接上手扒拉。

    但大家都不满意,赵秀丽不满意,她妈不满意,她两个弟弟都不满意,嫌她一个人花得比给全家的多。

    “我让老六把自行车卖了,把钱寄过来。”

    又兴冲冲:“待会爸爸教你们两招。”

    禾儿气不过,偏生像妈,不太会骂人,翻来覆去只一句讨厌鬼。

    初三那年她才十四,本来计划是到市区上中专,毕业后再分配到县城。

    赵秀云觉得不对:“我怎么觉得摸到血了?”

    赵秀云看了倒不生气,白眼狼没良心这种话已经刺激不到她。她把信扔进蜂窝煤里,眼不见心不烦,搬把椅子坐在门口择菜边琢磨。

    赵秀云扯了个社交性的笑附和:“兴许人家没看见我吧。”

    高中毕业啊……

    禾儿:“胖子拿土疙瘩扔我!”

    赵秀云揪着孩子胳膊:“怎么回事你。”

    她从前以为方海跟她大姐是一样的人,现在看来也不太像,也不知道这回写信来是要什么,不要东西可不会写信,邮票和纸都要钱呢。

    赵秀丽见天来给她做思想工作。

    方海见瞒不住,掀衣服:“没事,一点小伤。”

    不是善解人意,纯粹是她来家属院也没多久,犯不着就跟人说这种口舌,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赵秀云生气:“这孩子

    但赵秀丽以身作则,每个月都给娘家二十块钱,自己发光发亮,也要拉着妹妹一起燃烧,养得娘家人都不事生产。

    这种手工活,都是熟能生巧,她干了会揉揉眼睛,眼瞅禾儿要回来把东西收拾好,才去做饭。

    多半是大人教不好,就胖子她妈那个纵容样,孩子能有什么好。

    他一凑过来,赵秀云就知道他要干嘛,推他推不动,掐着软肉拧下去:“少惹我啊。”

    方海听出她的阴阳怪气,也没反驳。

    张姐是老油条,轻嗤一声:“看见了也不跟你打招呼,就那人,看见师长媳妇才肯给个笑脸,咱们这样的哪里配。”

    赵秀云伸手接:“对,我和我男人。”

    张姐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好,顺着聊两句别的,有客人来了去招呼。

    要按原来,方海都不会疼的,今天直哈气。

    那个词怎么说来的,两败俱伤!

    只表达出了赵秀丽十分之一的愤怒。

    她琢磨完自己的事,又琢磨婆家的事。

    她给孩子洗了脸,又看发根里都是土,梳子一摔:“先吃饭,妈给你弄水洗头。”

    方海知道她多看重挣钱,家属院也有很多人家是看不上糊纸盒这仨瓜俩枣的,更何况他们家还算宽裕,根本不困难,就是不挣都行。

    方川要是没对嫂子动手,就当吃这个亏,可偏偏他犯大忌讳。

    小孩子的事,赵秀云觉得是闹不出什么大的,给她夹菜:“那打不过就跑,知道吗?”

    禾儿不服气:“他打我我就打他,我才不怕。”

    赵秀云吃惊:“他肯听你的?”

    也有可能是大伯哥方江,他六个孩子,老大方兴旺今年十六,正是能干活的好年纪,一直想让参军。

    一向只炒一个菜,再蒸点米饭,最多冲个蛋花汤。

    方海得意:“我跟他说今年沪市这边有招工。”

    到底是比妈还亲的大姐,加上家里负担确实重,赵秀云也没办法。工作第一年,她的工资是每个月二十五,每个月只往家里交十块钱。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还得次次捧着笑脸贴你的冷屁股,要不是初来乍到的,当着面她就能跟人骂起来。

    这话赵秀云是没法接,有给人家扣帽子的嫌疑,扯开话题:“反正她不搭理咱,咱就不搭理她。”

    方海倒吸口气,娘的,让孩子认怂,对着我倒是横。但他不敢说出来,生怕再挨顿骂,讪讪道:“不是好话,不能学啊。”

    他说到做到,吃过晚饭就拉孩子在院子里比划起来。给孩子兴奋的,快十点了还不睡,硬生生被妈妈骂到床上躺着的。

    赵秀云是觉得人家那么大块头,真怎么样还是自家孩子吃亏,苦口婆心:“你下次绕着走,知道吗?”

    她时间掐得正正好,才摆上桌,孩子就冲进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脸泥的找水。

    方海就着台灯看信,看完随手夹在笔记本里,把台灯关了,黑夜里翻个身。

    她进了屋,把方海的放桌上,拆开自己那封,是她大姐赵秀丽寄过来的。

    赵秀云由此可以上学,她在读书上很有天赋,大队学制管得不严,只要能通过考试,就能升学。她小学只念了四年,就到公社念初中。

    一个女孩子,每个月花十五块已经省俭,食堂荤菜一毛,素菜五分,光吃饭就得小十块,再买点东西。

    赵秀云想不明白,她的钱都是自己挣的,已经很省吃俭用,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还想怎么样。

    方海本来要脱衣服,黑暗中把卷起来的衣摆又放下:“没有。”

    他把其中一张给媳妇。赵秀云本来想说你家的事,我可不掺和,定睛一看,汇款单,啧啧称赞:“天要下红雨,还给你寄钱。”

    赵秀云指甲在掐了一下大腿不说话。

    赵秀丽不识字,多半是外甥外甥女代笔,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用词也客气。

    赵秀云心里已经拉脸,方海敏锐意识到,赶紧补:“但没跟他说最少高中毕业。”

    邮递员把信给她:“一封方海,一封赵秀云,都是你们家的吗?”

    方海拍桌:“凭啥他欺负咱,咱还得绕路走,别怕,干他!”

    她也扔土疙瘩了,准头还更好呢。

    但这样的条件,对大队人家来说是很高攀,更遑论赵秀丽后来也进纺织厂做工人。

    他搞不懂女人的心,劝不动就随她去。

    反正提起工作,赵秀云就意兴阑珊,她重重躺在床上:“我睡了。”

    不过她说的不算,她大姐就帮她把提前毕业的手续办好了。

    趁着孩子没放学,少说能挣个两分。

    又不是打仗,做逃兵又不丢人。

    最小可能是小姑子方芳,她嫁的知青,高中毕业生,广播站的工作就数他盯得最牢。

    烦不胜烦,赵秀云就跑了。

    因为广播员不仅要会念报,也得写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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