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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她与她荡过的秋千,看过的萤虫,摘过的秋果子,积雪过膝的院子里捉过的迷藏。

    然而……她并不反感。

    十四霜很快就明白了。

    他妈的,不可饶恕!

    ……她是情愿的。

    她一声悲叹。

    在情爱这回事上,花不二自有她坚守的“三从四德”。

    唉,又被骗了啊。

    她看向黯然等死的十四霜。

    白过了人的半辈子,白得了一场虽则虚妄、然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爱,不枉。

    花不二轻轻一点头,还不容小满惊讶,便拉住她的手道:“你去阳间,帮我抓几个活人过来。”

    她想起……又想起……

    纵使再忍不住,她也不想拿一时的快活,换一辈子的恶心。

    退身点地,她喘了几喘,铁蒺藜上的火也很快熄灭了。

    小满手掌一震,鬼火“哧”一声熄了。

    第102章 情幻(一)

    ——转世又怎样,忘了又怎样?忘了就能找那个野女人吗?忘了就能成为背叛她的藉口吗?

    小满看她不语,沉了下眉头,掌心升起一团鬼火:“还有什么话么?”

    是啊。

    至于,那姓萧的嘛……

    枯死了,折损了,但依旧如雪。

    现在——

    鬼道,葬仙池。

    甫一定睛,才看到那一身妖娆的红。她舒了口气,又不免十分诧异:“花师父,你怎么出……”

    十四霜从火辣辣的剧痛中醒来。视野恍惚了半晌,渐渐化为清晰。

    ——她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你找到师娘了么?”她好奇。

    剑穗上,险些烧断的红丝随风一荡,桃铃摇出一声低吟,仿佛是沉沉地睡着了。

    看着她眼底一望无尽的,是她曾经将她拉出的深渊。

    被逼着背负血海深仇,被逼着在江湖摸爬滚打,被逼着委身与不情愿的人,被逼着……伤害那个,虽然铸下弥天大错、却对自己爱得极深的姑娘。

    看着四周的一切渐失了颜色,过往的数百年剑身与二十年仙身,都要在这一抹悲凉的绚烂里……迎来最残忍的结束。

    在弄清她和姓萧的奸情之前,她决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

    想起她守在房檐下的每一个夜晚,却总在四目相及时,仓惶地羞红了脸颊。

    “不……不可能!”小满从生到死都执着于五大门派的血仇,陡然间听得真相如此,一时又怎肯置信,“你这怪物,你这骗子,我不会信你的……我不信……”

    孽海,危崖。

    ……然后呢?

    “十四霜杀气极重,极易引人走火入魔。”十四霜哑着嗓子,“五大门派,他们没想杀害无辜。他们只是……入魔了。”

    怒火间一闪而过的,总是少女那娇美如玉的身躯。

    原来她全家老小的血海深仇,原来她忍辱负重、茹恨衔悲的生前死后,原来这一切又一切的罪魁祸首——

    小满虽留下十四霜一条性命,但此事万不能被魔罗大人发现。公然抗命,在鬼道可是魂飞魄散的死罪。既要瞒过魔罗,只能先找个地方把十四霜藏起来。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再偷偷送往阳间,只愿送到天涯海角,再也别遇见鬼士了。

    “咻……嚯……”

    报了仇了。

    “有。”

    想起那难以下咽的五福饼与桂花糕,又想起她静悄悄抬起的手,遮在自己眼前的三寸日光。

    池里支出数根漆黑的铁蒺藜,正紧紧缠住自己的身,尖刺都穿透银衣,扎进皮肉里去。血渍干了,疼痛已近乎麻木。

    伤痕累累的那颗心,拔除了深嵌二十年的仇恨,剩下的又是什么?

    ……恨她么?

    花不二从不克制自己的欲念,更何况,是她十七年来思念如狂的“夫人”。

    十四霜凝住了呼吸。

    看着火焰盛开出凛冽,从衣角漫入肌肤,烧落一片片无声无息的夭红。

    大限当前,她只是垂下头,笑了一笑。

    “为什么……可是为什么……”无间诀刺青森森爬上脸颊,小满紧攥着疯长的鬼火,“为什么你不早说,为什么你还要变成人,为什么……你还要来孤山派找我!”

    也没什么好恨的。

    小满喉咙里一吞,抿紧了唇瓣。

    亮银色的剑身沾满了黑烟,灰头土脸的很是难看。

    都是她。

    她想起,确有一件终生不敢启齿的事,也该向她坦白了。

    可如今身在鬼道,大多时候忙于奉命行事,也没个歇脚处能容得一剑藏身的。更何况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剑器,是鬼王明令要杀的仙家。思绪反覆,小满越想越愁,只能在黑崖之间来回打转转。

    但现在,她还不想睡她。

    眼下,花不二只有一个想法。

    想起……想起那傍晚间瓢泼的大雨,与整整一路都不曾撑开的油纸伞。

    花不二赶紧摇了摇头,窥望四周无人,提指按在小满唇上:“嘘。”

    正飞下一座高崖,陡觉手肘一紧,似被什么人拉住了。力道所及,不由转了个弯儿,落足在巨石背后。

    ……也只是她。

    想起久远到不能再久远的童年,在春末夏初的艳阳下,第一次拔出那一口银澄雪亮的宝剑,又摘下最灿烂的一朵荼蘼花,簪在她的剑锷上。

    可现在……

    “杀了谢府满门的,不是五大门派。

    报了仇,然后……又是什么?

    ……她不得不明白了。

    花不二摆摆手:“我要是出入阴阳,那老妖婆

    “抓活人?”小满反应不及,“做什么?”

    她不想被逼着走了。

    虽然,她的剑气确实很痛,也流了不少血。

    “退道?这……”小满愕然,“大人准了?”

    她要不惜一切手段,逼“夫人”说出那句实话。

    铁蒺藜上,鬼火吞没了银白的身影。落英越来越稀疏,桃铃“嗡嗡”作最后的哀鸣。

    她在掌心盘弄着一簇鬼火。猛然一攥紧,火碎烟消。

    花不二挤了下狐狸眼:“我退道了。”

    其实,她对她撒了谎。

    小满也知道那狐仙弟子的弱点就是天谴咒,隐隐觉着这“玩玩”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们妻妻之间的私事又哪好多问。相比之下,她更担心被鬼王问罪:“阴阳关的彼岸花,大人手里都是有数的。一旦被她发现了,回头算起账来……”

    想起了……那一晚。

    孽海,群崖。

    她不会让她死。

    “你说……什么?”

    花不二自认是个偏执无理的疯子。她恨极了“夫人”有异心,更恨之又恨的,是她居然对自己撒谎。不仅撒谎,还嘴硬得鸭子一样!

    是十四霜藏在袖里的,藏了很久很久的……一朵荼蘼花。

    看着她的刺青伴随一声声嘶哑的质问涨到眼尾,掌心那道鬼火如射出一道锐箭,“嚯”一声钉在自己脚下的铁蒺藜上。

    “你……你……”小满直愣愣望着她,脚步踉跄了一下,“是你……”

    生前死后这一辈子,她都在被宿命逼着走。

    “小满,动手罢。”十四霜阖上寡然无色的目光,“杀了我,你就报了仇了。”

    去它的命罢。

    玄色的鬼影穿梭在嵯峨林立的娑婆巨石间,怀里抱着那沉睡中失了光泽的宝剑。飞奔了好一阵,茫茫然不知该去往何方。

    花不二出了画境,站在娑婆崖上看海潮。

    她看到四周是一方黑石嶙峋的幽洞,石壁上烧起零星的紫火。脚下悬空,正下方是深碧色的寒池,池中隐约见白骨沉积,亡魂游弋。

    她想由着她自己,做一回选择。

    可经十四霜这么一坦白,她也忆起那些武林高手屠门时的惨状,确是如疯子一样不分敌我、自相残杀,那副神智绝非常人所有。但因罹祸时年齿太幼,不明事理,后来又一直被仇恨所蒙蔽,只想着灭掉五门后辈,血债血偿,却压根没有思索过其中的蹊跷。

    第101章 长恨(三)

    想起孤山派的那个“小哑巴”,呆站在竹林的月光下,扑进自己怀里哭湿了衣襟。

    十四霜动了动唇,没有多言。

    小满明白了,这不安分的老前辈一定又是从无量宫偷跑出来的。

    雪色摇落的一刹那,小满蓦然间想起了很多。

    她抬头,看见寒池岸上,站着那个曾如荼蘼花的姑娘,而今却携一身令人胆寒的鬼气,眉眼间尽是绝无转圜的杀意。

    回忆敛去,她回过神来,看到那一朵荼蘼花飘飘悠悠,将要沾上阴寒的水面。

    空落落的剧痛迫使她弯下腰去。神智晕眩了一阵,待她重新起身,眼帘里飘下一片纯洁的白。

    “……是我。”

    小满将五指越收越紧,火势也越发猛烈,红桃花一大簇一大簇飘落寒池。

    “啧。”花不二的笑意捉摸不定,“我陪夫人玩玩。”

    小满咬牙定念,纵身一闪,抢到寒池之上,将那朵荼蘼花接在了掌心。

    失去了报仇的执念,现在的她……又到底是谁呢?

    犹豫着,她向前踏了一步。

    命是她给的,终究又由她收回去,不冤。

    她只是噙满了泪水,看着她错爱了一辈子的姑娘。

    可她也说不出为什么,眼看着血仇将报,执念将了,心里却感不到一丝一毫的快意,或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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