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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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的大雪，或许是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得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个头绪。

    刚刚一番话，似乎耗光了宋同的气力，他又萎靡了身子，靠在木墙上，

    两世为人，她何曾见过数万大军交战，又何曾想过，自己居然就在这战场之上，看着大好儿郎一个个地倒下，看着白色的雪花被浸染成红色。

    “各曲长，列阵放箭！还击！”

    夕阳余晖仅余一线，晚霞斜照，将城头上锦衣华袍的少女身影拉长，金钗银簪盘起的秀发，被傍晚鼓动的寒风吹散了几丝，在空中飞舞。

    三棱箭头破甲箭头极重，钉在木质的望楼上，入木三分，溅出无数木屑碎片，余下的箭矢‘叮叮当当’地射在城墙上，留下数不尽的白点。

    药凉了。

    他话音未落，大雪纷飞遮盖的远处，传来一声齐刷刷的‘崩’的一声，如同琴弦断了一般的声响，明明隔着很远，却如同在耳边响起一般。

    厚重的榆木关门‘碰’的一声合上，军营内一曲一曲的士兵开始披挂甲胄，劲弓上弦，腰刀出鞘。www.hailan.me

    靠着望楼厚实的木墙，宋同跌坐了下去，手中宝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急促地喘息了两下，然后有些疲倦似的睁开眼，看着面前匍匐在地的少女。

    直到她闻到一股气味，恶臭的脏器味，与冬日里冰凉的寒风不同，这股气味温温热热的，似乎离得很近。

    宋同拉着少女的手，几乎是半拖半拽的，将她拉进了望楼中。

    弓弦声四处响起，沿着徐无关的城墙，连成一线，如同弹棉花一样，嘈杂地响个不停。

    她有些愣愣的，伸手想要帮他捂住伤口，可那股殷红的血却从她的指缝中钻了出来，顺着她的小臂，流进她的衣衫中。

    宋同在她身后解释道：“山路难行，积雪颇深，斥候又要上山探查，估计要夜间归来了。”

    关内闻声震动，虽不明就里，但平日操练了无数次的动作，还是让肌肉领先头脑做出了反应。

    宋同攥着她的衣领，胸膛鼓动了一下，怒声吼道：“别哭了！！刘初安！你的算计呢！几个死人，就把你吓住了吗？你也和那些腐儒一样，只会纸上谈兵吗？！”

    那是徐无关内派出的斥候，他身上的甲胄几乎被射烂，背上歪七扭八地插着十几支箭矢，鲜血冒着热气从脚边落在雪地里。

    关内军营的将士顺着两侧甬道源源不断跑上来，城墙上的将士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思忖间的工夫，天上飘起了片片雪花，四周景物也渐渐暗了下去。

    一滴鲜血落入少女眼中，将她瞳孔染成了红色，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在她脸颊一侧，滴下几滴血泪。

    日薄西山，将晚未晚，余晖在天边扯成一条金黄色的线，迟迟不愿消散。www.cuidie.me

    城垛上的药碗轻轻颤了一下，随后碗中的汤药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人投入一颗石子一般，激荡出许许多多的波纹。

    少女水汪汪的桃花眼轻轻眯起，透过漫天的风雪，逐渐看清了他的模样。

    少女眼泪再也止不住，许是悲伤，许是惊吓，泪如雨点一般滴落，

    城门推开一条缝隙，斥候骑着马从中挤出身子，然后渐渐提速，一骑绝尘往关外群山中奔去。

    宋同手中端着一个四方的朱漆木盘，上面盛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小姐，该吃药了。”

    刘初安连忙爬起身子，双手按在他的伤口处，冰冷的甲胄早被他的鲜血泡的温热，箭锋入肉极深，鲜血早已打湿了宋同半边的棉衣，甚至从铁甲里棉衣的边角滴落。

    刘初安紧锁着眉，刚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到远处马蹄狂奔声响，有一人骑在马上，挥舞着手臂喊叫些什么。

    随后，这位从未失态过的儒将脸色猛然一变，喉间怒吼了一声：“骑兵来犯！”

    奈何小姐这么多年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宋同也只能听命行事，亲自点了两队斥候，备好了快马出关。

    “走！”

    公孙瓒又不是傻子，明知此处攻打不下，难不成还会来这里送命吗？

    沿着他狂奔的路径，在这白雪皑皑的路上，留下一长串殷红的血迹。

    “我死了，徐无关就没了...”

    腥甜的鲜血气味钻进少女的鼻子里，击溃了她最后一丝防线，她想放声尖叫，喉咙却像被人掐住了一般，没有半点声响。

    刘初安听到了，可她毕竟初临沙场，哪里反应得过来。

    到最后，整只药碗都在随着雷声翻动，若不是被雪水冻在此处，恐怕已经翻了下去。

    鲜血顺着木色箭杆汩汩流淌下来，殷红的血，在冬日寒风中冒着白气，一点两点，落在少女的脸上。

    他越跑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小，身子也逐渐成纵马狂奔变成搂着马颈挂在马背上。

    眉眼间露出一抹挣扎的神色，过了几息，刘初安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在城垛上的积雪中，宽慰着自己，‘等药凉了再喝’。

    少女皱了下眉，指尖在药碗四周的积雪上敲了一下，‘登登’两声响，原本绵软的积雪此时坚硬无比。

    不到半刻，大雪越下越大，落下的雪花也逐渐从蚕豆大小变成了鹅毛大雪，片片飞舞之间，几乎遮挡了大半的视线。

    宋同有些无奈地俯首回应，“喏。”

    少女被他一吼，原本僵硬呆立的身子渐渐发软，四肢末梢冰冷的感觉逐渐消退，自心口处泵出的血液似乎此时才流淌到手脚。

    少女捧着温热的药碗，微微皱了下秀气的鼻子，她怕苦，又怕在这医疗极差的环境里耽误了病情，况且她的身子骨本就弱不禁风。

    诸多声音捻成一根细细的银针，钻进少女的耳洞，一针一针刺在她的耳膜上。

    前后惊变，不过三十息，少女心脏狂跳不停，耳边嘈杂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热血上涌，让她白嫩的脸颊都变得通红。

    似乎想到了什么，少女望着关外，问：“今日派出十五队斥候，至今一队未归？”

    今日天气格外的暖，让积累多日不化的积雪化了大半，此时大雪纷飞，又到了夜间，白日里化的雪水此时都冻成了坚冰。

    许是回光返照，他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抬头望了一眼，看着眼前纵横百里的长城，他挤进胸中最后一口气，暴喝如雷：

    趴在地上的宋同手脚并用，向前爬了几步，双臂抱住少女的小腿，将她拉倒在地，两人缩在城垛下的一瞬间。

    那人骑得极快，马蹄踏在坚冰路面上，不似白日陷入积雪难行，十几息的时间，那人便跑到了城门前百丈远。

    徐无关上，刘初安身着金纹交领襦裙，外面披着大氅，双手拄在城墙上，目光远眺，望向天边极远处，眸中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热的，在这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之中，只有这一丝的热气，是血。

    “敌袭！！！”

    却不承想这一幕，竟是生死诀别之刻。

    冬日无雨，何来雷霆？

    宋同顾不得身着甲胄，‘扑通’一声趴倒在地面上，捂住左耳，将右耳贴在石砖上听了几息。

    倒也不怪他，换作是谁在此，都不会认为公孙瓒胆敢攻打徐无关的。

    刘初安用力揉了揉眼睛，抬头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宋同，他手里举着佩剑，高声怒吼着指挥作战，而在他的腹部，鱼鳞甲片的缝隙里，插着两根拇指粗细的箭矢。

    徐无关东接卢龙塞，西连无终城，关门重千斤，墙高五丈，通体用碎石混着泥灰筑成，内外两侧拼接着石砖。

    徐无关下，那斥候再也挨不住鲜血流失所带来的眩晕感，从马背上摔下，落在了这片白茫茫的雪地里。

    宋同单膝跪着，将少女压在自己身下，而他则直起了身子，拔出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起：

    宋同喘着粗气，大手攥住少女脖领的大氅，他瞪着眼说道：

    刘初安从大氅中伸出手来，捏住药碗冰凉的边沿，轻轻拉了一下，却没能将药碗端起。

    少女呆呆地愣住，她看着宋同呼出的一口口白茫茫的雾气，打在自己的脸上，她从未看见过，从未看见过这个不饮酒不纵欲的儒将，有这般失态的一幕。

    耳边嗡嗡地响，少女被宋同压在城垛下动弹不得，只能忍受着，受伤的怒喊声，弓弦的击发声，箭矢被盾牌弹开的闷响，城下马蹄连绵不绝的滚雷声，还有无数士卒临死的哀嚎。

    他声音很低，低到几乎让人听不见的程度。

    少女回过头，双手捧起温热的药碗，说：“再派一队斥候，一定要在天黑前探清公孙瓒的动向。”

    可这股沉闷的雷声越来越响，似有万丈雷霆在乌云之中怒吼，百十道千百道劈在地上一般，响声自不可见之处连成一片，‘轰隆隆’地响个不停。

    “放箭！放箭！”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铁甲的碰撞声一并传来。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可是离得太远，他声音又不甚清晰，还未传到少女耳中，便被寒风吹散了。

    漫天遍地的破风声响起，空气中到处都是尖锐的‘咻’声，这声音刚刚响起一瞬，无数的箭矢便钉在了城墙上的望楼上。

    刘初安指尖抖了两下，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一股寒风便灌进口中，喉间发紧，耽误了这一息的时间，便听到天边有闷雷响起。

    “小姐，我不能死...”

    “徐无关长城隘口一破，幽州平原再无人能挡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大势去矣...”

    又何曾想过，自己的得力爱将，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