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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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廉谨慎地将这枚曾经引发无数血雨腥风的胸针放回红丝绒铺底的盒子中，玛丽小心翼翼地将这个盒子抱在怀中，表情紧绷，每一颗雀斑都容光焕发，一副随时都可以舍生取义的模样——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在教堂之外，有一队装容整肃的骑兵正在昂首等候。

    战神马尔洛斯死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上，他的身侧只有跟随他南征北战的无数白狼，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竭尽全力地对着月亮是伸出手去，他是光明神最忠诚的信徒与朋友，但是死前却只有凄冷的月光相伴，因为太阳不愿见他。

    银色的，英俊的，宁静的，与世无争的，像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年轻人。

    她不太能理解。

    他真的就像一只路边的野狗，在没有熟悉的时候，会向所有试图靠近和驯服他的人类凶狠至极地呲牙咆哮，可是等到靠的足够近了，又会安安静静地趴下开，允许你摸一摸他脏兮兮的皮毛，而他只是懒洋洋地，沉默地望着远处，默不作声。

    于是在之后的每一次午夜梦回，在心口处都有了灼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像是有人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发出爆裂的怒吼。

    这世上唯有权柄不可受人僭越。

    就像狼人这一族的命运。

    比起前几年的轰轰烈烈和极尽奢侈, 今年的继承仪式简直简陋的有些让人心生怜悯

    伊斯特的目光移向二哥，普莱特正翘起二郎腿坐在第一排的黑色椅子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嘴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眼睫毛垂下，一线碧绿的眼角渗出隐隐约约的泪意。

    卡戎伏在他的脚下，一起一伏地打着呼噜。

    她想，那种感情是什么呢。

    卡佩彭斯家的继承仪式在这年十一月末正式举行。www.wuyoushuyuan.com

    她每一次来这里，都会独自看上很久很久。

    只是伊斯特小姐并不准备大费周章的操办此事，甚至连最基本的仪式都不曾要求，他也只好在这副随意的像是玩闹一般的情景上，尽力描补一番。

    那是一副足足有两米高的油画，大抵是这条长廊上尺寸最大的一幅，气势磅礴，而更吸引注意力的是这幅画描绘的故事，是战神马尔洛斯之死。

    她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能够安睡，甚至她第一次知道了没有模糊而支离的梦境的夜晚竟然可以那么安静，依然也会做梦，梦醒之后，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依然会感到失神和陌生。

    伊斯特静静看了一会儿，走上前，慢慢地说。

    伊斯特则回过身，沿着这间满是岁月痕迹的教堂，缓缓而行。

    罗斯蒙德大教堂中的油画足足有一千六百幅之多，皆是名家所作，而且全是宗教画，神与恶魔，痛苦的圣人和死去的少女……这人世间所有值得传颂的光明与尘土，都在这一千六百幅画中无声翻滚挣扎。

    在教皇和红衣主教都已经离开皇都, 启程回归圣地的如今，在前一段时间低调沉默的仿佛并不存在的主教, 再一次成为了皇都属于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卡戎一下子惊醒过来，抬起头四下望了望，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又慢吞吞地趴了回去，尾巴摇来摇去，在教堂的白色地面上留下浅灰色的阴影，像是一尾水墨的游鱼。

    虽然卡佩彭斯家如今的情况不大乐观，缴纳了一笔令人难以想象的罚款，各种方面也都受到了不少的限制，但是归根到底，那都是并不伤筋动骨的东西。

    今天吗，还是很久以前。

    随后，她的脚步忽然一顿。

    然而艾琳娜却笑嘻嘻地将这枚历史悠久意义非凡的胸针递回，声音妩媚:

    神与信徒的命运竟然像是镜子的两面，隔着不知道多么漫长的岁月，相似的仿佛如出一辙。

    “我才不要那种东西，这东西的主人就没几个能够善终的……更何况，我好看的首饰多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为什么要戴这么笨重的胸针？”

    就像一片幽幽的湖水，那么静，又那么深，就好像将整个喧嚣的世界倾倒进去，也填不满万分之一。

    而作为家族权柄移交标志的, 是一枚华光四射的胸针，黄金的毒蛇缠绕着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红宝石，那宝石外面是一圈涟漪般的浅红, 越往中心却颜色越深, 暗红的近似于凝固的鲜血，数不清的细小钻石如同鳞片一般散落在黄金之蛇的身上, 风一吹，光线变幻，闪闪发光, 如同黄金之蛇露出獠牙, 下一秒便要从胸针上猝然游动而出。

    仪式结束后，普莱特一惯讨厌教堂，招呼都没打，抬脚就走，艾琳娜也笑眯眯地坐上了自己的马车，隔着玻璃对着妹妹挥了挥手，便毫不留恋地离去。

    “如果没有它，你就会刺穿我的心，扭断我的脖子，是吗。”

    于是一种说不出的漫长感，便无声地降临了。

    他的脖颈处，有黑色的颈环若隐若现。

    少女轻声问。

    天气很冷，天光很暗，厚厚的铅灰色云层在屋檐上徐徐移动，像是有巨大的鲸群在云海中无声迁徙，四季常青的藤蔓覆满白色的柱子，像是留恋不去的夏天，浅灰色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地面与墙壁上，像是蒙着一层很寂寞古老的灰。

    在罗斯蒙德大教堂的内部，观礼的人除了家中尚且活着并且还在皇都的兄长和姐姐，就只有几名负责仪式的神父, 空荡荡的穹顶之下再无旁人，唯一能够让人看出这个家族往日里那不可一世荣光的, 便是为年轻的家主进行洗礼的, 是那位掌管罗斯蒙德大教堂的大主教。

    那鲜血一般的宝石与艾琳娜鲜红的头发眼睛正是恰如其分，两相辉映，明亮灿烂，这是不需要镜子，只需要看一看其他人的眼睛，就能明白的事情。

    是她的声音，或者不是，分不太清，但是唯一知晓的是——

    威廉微微一躬身，玛丽抱着盒子，只能以目光远送女主人的离去。

    伊斯特想，为什么我之前没有发觉呢。

    他看得很认真，银色的头发向两边无声垂落，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这副描绘着残忍故事的油画，一瞬间，就仿佛是被画上的月光所照亮，亦或是真的有遥远年岁的月光穿过重重的岁月与灰尘，总归难以分辨。

    骁勇善战的战神没有死在烽烟遍地的战场上，也没有死于敌人之手，他被自己追随的主人像是用过的抹布那样无情地抛弃，然后亲手杀死。

    冰蓝色的眼眸里一心一意地映照着那孤独而高傲的战神，他为了神而战斗，最终被神遗弃，然而他却

    很吵。

    “你离我远点儿。”

    阿诺德并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以他的五感，很早就感知到了她的到来，他转过头，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也没有问什么，静静地垂下眼帘，俯下身。

    在罗曼管家坚决离去后的现在，除去家里几个分管各项事宜的管事，其余的事务基本都是他在处理，而对于这场低调至极的继承仪式，虽然没能亲自到场参加，各家送来的庆贺礼依然隆重繁复到他从倒吸一口气到逐渐麻木的程度，而令人吃惊的是，最为厚重的一份礼物竟然是瓦尔伦商会所送上，这些狡猾而谨慎的商人们，让人又一次深深体会到，那羊角旗帜能够于大陆上空蔓延百年之久，绝非偶然的幸运。

    她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改变正在发生。

    她是生活在玻璃房子里的花朵时，亦或是玻璃房子里的那朵花上的一只昆虫，无法感知到喜悦，也不明白何为哀伤，茫然又空虚，捡拾着过去的碎片，拼凑着难以辨认的记忆，浑浑噩噩地活着。

    她的手指太凉了，像是柔软的冰雪。

    “头低下来。”

    人人都说，大抵马上要下雪了吧，今年就要结束啦。

    她沿着寂静的白色长廊，脚步平缓，时不时停下来，对着一副墙上的油画静静端详，站上许久。

    细长冰冷的手指解开他的衣领的扣子，探入其中，抚摸着脖子上的黑色项圈，这动作似乎很暧昧，但实际的动作却没有任何令人遐想的部分。

    今天的光线很阴暗，天气很冷，教堂的彩绘玻璃也显得暗淡无光，神像也棱角柔和，像一个静静垂眸，含笑注视人们的温柔老妇人。

    这枚胸针对伊斯特来说并不那么合衬，她不是那么的适合黄金, 艾琳娜在仪式结束之后, 颇为好奇地接过这枚沉甸甸的胸针, 饶有兴趣地仔细打量。

    或者说，我其实早就已经捕捉到了变化，只是没能，也并不愿意发觉而已。

    如果是在前几届的仪式上, 在成千上万人的观礼之下, 旁的人哪怕是想要上前一步，都会被怀疑为心怀不轨。

    阿诺德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回答，也没有挣扎。

    但是。

    但是唯独有那么一瞬间，曾经孕育出她的鲜血落到她的脸上，滚烫而粘稠，那样鲜明与激烈的愤怒，像是要把她活活烧死的火焰，痛苦的几乎把她烧成灰烬。

    银色头发的狼人站在不远处，仰起头，静静地望着一幅画。

    突然触及到来自妹妹的视线，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像是看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似的:

    仿佛一切都缓慢安静，一切都不会有尽头，好似这描绘神的故事的长廊上有无穷无尽的寂寥光影，只要一直走下去，便可以得见永恒。

    这深居简出的老人，再一次从血雨腥风的斗争中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一日从前。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的呢。

    但是，不一样了。

    最鲜明的证据便是，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不可能发觉，她一定不可能理解，这幅画她曾经看过，并没有特别的感想，然而，就在刚才一瞬间，她看着银发狼人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那模糊的倒影，忽然仿佛穿过那安静而疏远的躯壳，从那些痛苦的，挣扎的，愤怒的记忆里，触摸到了前所未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