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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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勘！」我一挥袖将他手中的东西打落在地，冷叱道，「你够了！」

    我冷着眼抬头，只看到墙脊上一闪而逝的寒光。

    这人知道自己生得好看，有恃无恐，当真可恶至极。

    明面上没人拦我，但禁军统领卞荣就带着人在附近转，只要我将门一开，他就能立时出现在我眼前。

    心里慌得要命，偏偏虚张声势。

    眼角一凉，却是孟勘抬手拭去了那水汽。

    他的确信我，信我这把刀，能在他手里，物尽其用。

    孟勘坏事做尽，便是举朝共伐的奸佞。而我谢怀嬴，再骄奢暴虐，也是萧昶重情重义的昭示。

    我才走过去，这人一把拉住我，就将我揽在了怀里。

    也不问我是否还稀罕。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这一笑眼角眉梢又尽显恣意风流，我竟不由得看痴了一瞬。

    我伸手，当着尹府下人的面，一把将尹谈从轮椅上拖下来。

    他紧抿着唇，垂着眼帘不发一言，手腕上掠起了一片红痕。

    话还未完，就觉这人埋下头，低低笑起来，「那又如何，下地狱，我也与郡主一道。」

    我下意识地刚要反驳，他已懒懒靠在了椅背上，冲我扬眸而笑，有些祈求，「这些折子看得我头疼，郡主陪陪我吧。」

    我终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他一手将我抱坐在腿上，一手仍翻看案上的折子，勾勾画画地批写。搂着我的那只手算不得安分，但偏偏一双眼盯着书案，一脸正色。

    尹谈费力地抬起头，看我的眼神且惊且怖，那种情绪，却仿佛不仅仅是对于我这个人，而是蕴含了更深层的恐惧。

    一室静默。

    「一箭双雕，呵呵呵……」他一双眼瞪到极致，无一丝神采，惨然笑出声来，「好一个一箭双雕！」

    「还有些密函，在暗格里。」

    这人挑了挑眉，把我往怀中一拢，吻了吻我唇角，轻笑道:「怕什么。郡主要看，都给你看便是。」

    我想了想，没报给萧昶，先去了一趟尹府。

    他俯身将我拥紧了些，将薄削的下巴搁在我肩上，闷声道:「不怕。我会一直护着郡主，便是遭报应，也陪郡主一起。」

    我好气又好笑，按住他作乱的手，哼笑道:「孟大人，本郡主不是太医院的医官，可不会治头疼的毛病。」

    我弯下腰去，欣赏他痛苦的表情，徐徐道:「尹大人，本郡主思来想去，我与你，好像并没什么仇怨吧。」

    尹谈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出来，见了我立刻低头，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慌之色。

    「夫人」这两个字，我听得不习惯，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偏偏极温柔，透着十足的缱绻意味。

    所以当他要我助他对付孟勘时，我也没什么意外。

    我不肯配合，他便在我进宫时将我扣下，留我在宫内小住几天。说是小住，实则就是看管。

    他早知我年少时对萧秩的那份心思，时隔多年，又拿一个名分来作赏赐。

    他话中深意，无非是暗示我，以我的心机手段，若要去争，如今的太子妃徐氏，是赢不过我的。



    我淡淡看完了那封密信，转手投进了火盆里。

    冯廷的妾室说，冯廷从前常带她去一家水粉铺子，但买来的胭脂水粉并不直接交给她，往往过后才送到她房里。

    我索性放软了身子，懒懒倚在他怀中，阖了眼，叹一句:「孟大人，我这般行事，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察觉到自己方才下手重，语气也重，我迟疑不定地伸手，缓缓抬起他的下颏。

    他是我拜过堂的夫婿，待我很好。我不要施舍，只要他这个人。

    我瞧见他眼里的一片深黑，领悟了，他说的是——别让朕久等。

    我心下一颤，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打破了这气氛，伸手推他，「萧昶要我……查你的罪证。」

    他在案角的一摞案牍中翻了翻，抽出一个簿子，一沓信纸，就往我手中递，「这是账簿，这是往来信件……」

    他永远不会明着对我下手。

    冯廷被查得突然，宣平侯那边的消息迟了一些，仍传到了水粉铺子。

    尹谈这里没问出什么，冯廷的案子还要交差，我便先去见了萧昶。

    越乱，才越好，只可惜，他这一步失了算。

    里面传来一声清朗好听的「进来」，我推开门，就看见孟勘正坐在书案前。

    那一瞬间萧昶几乎是满面怒容，但硬生生压了下去，仍对我扯起一个勉强算得上和蔼的笑。

    那夜在御园的凉亭中，孟勘说，他愿倾尽所有，捧在手心上的人，不需要萧秩的施舍。

    他动了动嘴唇，我正凝神要听，不防一支弩箭从斜处飞射而至，直直钉入他后心。抓着人再看，瞳孔都渐渐散了。

    「岂能事事瞒着夫人。」

    我喉咙有些发涩，一把牵过他的手，解释:「我没有凶你的意思……」

    他定定望着我，叹息道:「可……郡主不查，也总有旁人要查。」

    我知。

    我蹲下身去，扯着他的发冠，逼他抬头仰视，「是谁指使你？」

    他说的对，但我舍不得。

    我坦然地笑了，「怀嬴明白了。但陛下，且容我考虑考虑。」

    这张脸依旧是清贵无双，只是眼尾通红，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头蕴藏的浓烈情绪，分明是极致的委屈。

    当时没多想，现在细思，其中许是很有些问题。

    我心上漫过一点酸涩，哂笑，「我听说作恶多端的人，死后都得下地狱，不得安宁……」

    帮他研墨？陪他说话？

    他看也没看，就准确无误地反攥住我的手，低低「嗯」了一声，却道:「有郡主陪着我，就不累了。」

    19

    怎么陪？

    我眼睁睁看着他就要站起身去取，终于恼了。

    「唔……」我吃痛地闷哼一声，眼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泪水，「萧昶要查你，我不想帮他。」

    我望着他一桌子的卷册，道:「我来得不巧，不知可有打扰了孟大人？」

    「那郡主是什么意思？」这人猛地把我拽进怀里，泄愤似的咬了一口我的唇。

    他垂头在纸上勾画着什么，执笔的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从案牍间抬眼瞧见我，原本微蹙的眉舒展开，看得出心情极好。

    我淡淡笑着，听他道:「虽是侧妃，在东宫的位次却也仅比太子妃低些，何况秩儿心里是有你的，以你才貌，日后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17

    萧秩来看过我几回，他说待他的父皇查清了孟首辅的罪状，他可以等我回心转意，我让他滚远些。

    权倾朝野的孟首辅，何尝有过这般神情。

    可我为什么要同她争？

    晃过神来，我忙移开视线，却听他笑得勾人，温温润润地道:「迎迎是在看我吗，这么入神？」

    人已跑了，但店还留着，不算全无所获。

    我想不出，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胆量安排人刺杀我。

    回到相府，孟勘正在书房，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轻轻叩了叩门。

    孟勘怔了一会儿，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半晌，眼帘颤了颤，嗓音也有些哑，「好啊。」

    他问我可曾拿到了确凿的证据，我心念一转，摇了摇头，只说没看住冯廷，并无实证。

    我心底涌起深深的难过，抓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不许说。」

    萧昶盯着我，语气淡无波澜，「好，朕等着。」

    「迎迎。」他道，「朕一向是信你的。」

    他直接脸朝下扑倒在地，摔得不轻，蜷着一把老骨头，半天都支不起身。

    他看的那些折子和簿册，似乎有不少可谓机密，但他就这么当着我的面展开来，避都不避。

    这老东西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竟还添了筹码，说只要我协助他找到孟勘结党营私及谋叛的证据，便许我太子侧妃之位。

    但萧秩提及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趁他父皇引孟勘出城，借机进相府搜证的时候，直接在城外对孟勘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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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幽幽道:「孟大人就这么让我瞧着，不怕有什么要紧事，被我看了去？」

    孟勘怅然望我，叹了口气，「我与郡主，如何能相同……」

    「从我踏上这条路起，早晚会有这一天。自古以来，有哪一个操纵朝柄的奸臣，能落得好下场呢。」

    我眯起眼睛，冷冷道:「他今日查你，焉知明日就不会把账算到我头上。孟大人，你我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怕是为了我好，你也该小心，莫让人抓了把柄。」

    毕竟最初他为我指婚，就没想过要我与孟勘相敬如宾，过得安宁。

    萧秩下次再来，我好心留他多坐一会儿，然后抽了他外袍的衣带，把他绑在了床腿上。

    他弯着眸子低低笑起来，似乎我能来找他，便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不曾。郡主来打扰我，求之不得。」

    顺这个线索查过去，那水粉铺子果然便是冯廷与宣平侯递消息的站点。

    萧秩沉着脸色刺我，「怎么，表妹还想救他？我的人都布好了，你来不及的。」

    我没想到，萧昶要彻查孟勘的心思那么急切。

    我又团了一方帕子，将他的嘴也堵上。

    「我本以为……只是你……没想到，尹家也做了那颗废棋……」

    「好，不说。」他凑过来，吻我的眼睛，又很专注地看我，「郡主让我好好看一看，我只怕以后，再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