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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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那么孱弱的姿态，可是他的目光却那么锐利。

    她努力爬起来，血淋淋的五指掩唇咳了几声，咳出了一手腥臊的血。

    “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程度呢？须佐之男。”

    这么说的少年被幽暗的夜色烘托着脸庞。

    音量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似的。

    “不管往哪跑，最终都会回到城池附近，不管怎么样都回不了高天原……”他说:“而且……”

    额心盘踞的神纹隐隐发亮，骤然抬起的眼睫一簇一簇的，像飞鸟展翅一样，露出底下两颗金亮的眼珠。

    他答非所问道:“逃不出去……不管往哪里跑都逃不出去……这是到底是哪里？”

    明日朝抬手去擦时，他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声音轻得吓人:“我会死吗？”

    晕开的血迹一同染红了他的眼角，但那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加可怜，反倒使他变得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的野兽，充满了一股不服输的野性和狠劲。

    她说:“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

    夏天快要结束了。

    但是，她没有在意，而是竭力站起来，让还尚且麻痹的身体尽快恢复力气，然后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出了城池。

    她这么说，鼻尖却始终萦绕着来自他身上的血腥味。

    但是，他只是茫然地翕动嘴角，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地名。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明日朝从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动摇。

    那两颗又大又圆的眼珠子镶在眼角偏向狭长的眼眶中，当其压着瞳孔上挑时，其眉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凌厉与乖戾，还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冷冽。

    尖锐的啮齿嵌入血肉，血腥味在嘴边漫开，她吃痛地闷哼一声，细细的眉在一瞬间蹙起。

    很快，他又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须佐之男疲倦似地垂下了眼睛。

    被她注视的对象蜷膝躲在那片晦涩的阴影里。

    浓郁的血腥气经久不散，借着头顶上的月光，明日朝看到贡台底下的木板被血色染成暗沉的一块，少年的身上几乎被可怖的血色覆盖，原本雪白的衣帛也被尽数染红，那些被他自己砍断的四肢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再生。

    百年前建起的庙宇如今破败不堪，早已不再供奉失去名讳的神明。

    但是，明日朝没有回答他，而是神色难过地看着他。

    对此，她的手也不再向前，而是说:“须佐之男，我向你道歉，是我的禁锢让你做出了这样疯狂的举动，但是……”

    这么说的人轻轻吻去了他所有的眼泪。www.yushu.me

    夜露沾湿了额发，金色的眼睫变成湿漉漉的一片，那张苍白的脸在她的掌心中仰起，他紧紧地握住了她淌血的手腕，像溺水的人抓救一根浮木似的，微微瞪圆眼，不断地呢喃道:“我答应了他们的，我答应了他们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我得活下去……那些人类用死换取了我的存活，我得为了他们活下去……”

    “这里是出云。”明日朝再次这样说。

    明明咬的是她，疼的也是她，可是，豆大的泪珠却突然从他的眼眶中落下来。

    他在那一刻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地。

    醒来的时候，和室里的血还没干涸，但属于神明的残躯已经消散，只有满地的血色和锁链提醒着她此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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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此，她动摇地晃了晃身子，脸上荡出了一种难过的神色。

    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

    对此，须佐之男突然讷讷地松开了嘴，浅薄的唇线上都是斑驳的血丝。

    就像一场热烈的腐烂，她将这个少年从血色中捞出来，湿淋淋的，抱在怀里，在月光下朝他晃开一个柔软的笑，说:“虽然是很微弱的神力，但你当时在海边的时候就应该用它杀了我的。”

    她说:“……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漫长的白昼越来越短。

    但是，几丝突兀窜起的雷光阻止了她。

    “须佐之男……”

    孜孜不倦的蝉鸣渐渐沉寂。

    “……没有关系。”明日朝说。

    她的回答十分平缓且耐心，带有安抚的意思:“大家也喜欢称之为出云国。”

    手脚都被电得开始发麻，大脑慢慢变得空白，明日朝扣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彻底从贡台底下拖了出来。

    最终，少年只能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这么说:“讨厌你……”

    这一刻，她不再像一株摇曳的花枝，而是像一棵快要烂掉的草，正在忏悔地接受来自神明的审判。

    咔嚓一声响。

    明日朝昏迷的时间并不长。www.qingwan.me

    他的喉结鼓动，金色的眼睛像怪物的瞳孔一般竖起，惊惧地看着她。

    周围发黑的古木泛着潮湿的冷意，长满杂草的木门脱落一半，灰瓦砌成的屋顶破了个大洞，幽冷的月光洒下，立在正中的神像劣迹斑斑。

    她说:“我找了你好久。”

    “……你难道不会疼的吗？”

    他用那样的表情，又问了她一遍:“你把我的神格藏到哪里去了？”

    她的声音很柔软，也很悲怜。

    少年的眼皮就像裂开的树皮，枯燥而分明，那些又长又细密的眼睫排列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厚重又繁复的错乱感。

    “……这是你现在求生的理由吗？”

    也许是真的生气了，须佐之男从贡台下猛地向她扑来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

    纵使他身上还萦绕有微弱的电流，但是她还是努力地抱住了他。

    窗外，幽绿的萤火落在云台。

    明日朝被他狠狠地撞倒在神庙的木板上，她跌坐在地，下意识抬起手腕，以格挡他接下来可能对她施以的攻击。

    但是，他没有选择挥拳打她，也没有借用一旁散架的木棍子敲她，而是在那一瞬张嘴咬上了她的腕骨。

    对此，回应他的是明日朝温柔的笑容:“原来你也会怕死啊……”

    “……得亏你是神，普通人类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怕是已经粉身碎骨了。”

    一滴又一滴，一下又一下。

    明日朝走进城池附近的山林里，清冷的月辉中，她的身影白衣绯袴，其脚下有鲜红的血迹沿着灰白的石阶蜿蜒向上，最终，消失在了山间尽头的一间神庙里。

    她在那座高大的神像前伫立，矮身，低头，慢慢掀起了贡台上低垂在地的御布，朝里边的影子轻声说:“你在这里呀，终于找到你了。”

    须臾间，有光怪陆离的影子在他们之间蹁跹蔓延。

    在她的印象中，他原有的性格注定了他不喜欢大声地讲话，但是，当他好像真的动怒时，他的声音就骤然变得低沉而深重起来:“……所以，你把我的神格藏到哪里去了？”

    额心上的金纹黯淡，神庙外的月光和星辉倚着身后破旧的门檐，属于神明的影子无声无息。

    “……”

    黄昏的时候，热浪随涌动的海水退去，吹过平野的风并不热烈，在烧化的河岸边缘，短暂的夜月升起，盘根错节的老树拥簇着草丛里升起的萤火，一种柔弱但充满生命力的跳动在山间流淌的河面上掀起细微的涟漪。

    手腕传来剧烈的刺痛。

    祂没有神采的眼

    夏日的夜晚，庙里黑灯瞎火。

    疲惫的、无奈的声音。

    他突然就红了红眶。

    阴翳笼罩着他残破的身躯，死寂一般的静默在他瘦削的轮廓上起伏，少年在她的动静下又往里面缩了缩，像一片融入了黑夜的枯叶。

    那本来是很轻的声音。

    回应她的是须佐之男微微晃动的眸光。

    在那之中，唯有一双鎏金的眼睛依旧流转着细碎而富有动态的光。

    被风卷上来的银杏叶隐约泛着枯燥的黄。

    “没有神格我就回不了高天原了……”

    宁静而盛大的夜色下，在他们的面前，高大的神像怒发冲冠，手持雷枪击穿底下的巨蛇，其周身被滚滚的雷云环绕，威严而肃穆。

    破碎的眼泪一颗又一颗，他空白而绝望地说:“你会摧毁我的神格杀了我吗？”

    多年都不曾有人前来参拜的地方积尘已久，贡奉的香火在人类的遗忘中断绝，来自大自然的足迹重新覆盖这片土地，参道上，人造的神龛被青苔覆盖，爬山虎的藤蔓缠上裂了缝的鸟居。

    须佐之男似乎一直都不太喜欢她这样亲密的举动，明明以前他才是那个喜欢亲她咬她的家伙，但是现在的他却在属于她的亲吻中挣扎起来，像溺水的人那样，手脚胡乱地摆动，连同仰起的脖颈也拉扯出一种濒死的弧度。

    幽静的夜色中，有诡谲的影子在角落里摇曳，庙外传来树海婆娑的动静，她宽大的衣袖和绯红的袴裙被穿堂而过的的晚风吹扬，同漆黑的长发一起胡乱地飘。

    浮动的电流绕着他手腕上原本就有的黑金镣铐噼里啪啦地响，他什么都没说，但是那双金色的瞳孔却微微竖起，就像一头受惊的野兽，其颤动的眼眸陷在夏夜交织的阴翳中，虚虚地倒映出她单薄而昳丽的影子。

    少年终于再生完整的手心抚上自己的胸口，抓住了柔软的衣襟，神色空白地说:“我感知不到我的神格了，它不在我的身体里了……”

    这样说的人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想用自己的光芒触及他。

    她在那里的贡台底下找到了逃跑的须佐之男。

    伴随着这样的话，尘埃飘浮，神像高大的影子向她那副纤细的身骨威严地压下来，割裂的光影游离在她神情破碎的面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