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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得她从小就不喜展示自己软弱的一面，更不喜旁人看见自己垂泪，于是喝退了想要跟上来的一行人：“我来照顾她，你们退下便是。清河还要许多要事先去处理。”
他们一经制伏，便似乎失去了反抗的勇气，麻木不仁地等待着宣判。毕竟，他们冒犯了皇朝的威权，理应被处死，只求好不容易以命相求的生机能够广布，不因自身而祸及家人。
她眼睫扑闪，上面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好像还是没有做好。”
梁昭走到为首之人的尸体前，蹲下身子静静地端详着他的模样。他很普通，大约只是个为生计操劳的中年人，谁也看不出他有向帝女动手的胆量。
其余人闻声退下。只剩下他和她。
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明白了章静娴临终的一语成谶，也真正明白了自己即将要走上的，是什么样的一条路。
她抬眼看向有些心疼的黎攸，茫然踟蹰道：“哥哥，我好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黎攸想说些什么，但他看着摇摇欲坠的梁昭，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道：“这群暴民不会念着你的好的。”
只是电光火石的一霎间，为首的络腮男子被立地击杀。与此同时，城门大开，一骑亲卫在前开路，拨开混乱的人流，随后面色森冷的青年人到来。他衣着华贵、气韵殊胜，见到这人间惨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毕竟有过先例，为防大疫蔓延，将患者直接杀灭处死的当权者比比皆是。
黎攸并不责备她，只是微微叹气：“可你在清河，过得并不开心。”
黎攸循声望去，见到了他遣去保护妹妹的一干下属，以及形容憔悴、略有损伤的梁昭本人。他的心头霎时间一阵无名火起，厉声呵斥道：“把这些人通通押下去...”
他连声哀叹道：“我知道你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自小好强，心思又重，生怕你钻进牛角尖里了，到底还是派上用场了。”
梁昭缓和的面色听见最后一句却骤然绷紧：“哥哥，经此一事，我反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所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永远都不会再退回到深宫的永夜中。”
她顿了顿，又道：“我如今见了众生苦。除却我自己以外，我也想为他们求一求盛世安。”
黎攸收敛了逗趣的笑意，开始翻阅这本书，寻找着他要诵读的内容，每念一句，这位世家魁首脸上的神情便冷上一分：“越京杂谈记，太始三年初，大疫起，祸及三郡，死伤无计。”
她起身漫无目的地向前方走去，恍若一抹无名的游魂。特使一至，她浑身的重担被卸去。终于不用做这座危城里的主心骨了，终于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不用步步惊心，不用日夜难安，不用时刻将一颗心在火上炙烤。
黎攸看着逐渐平静下来，无声拭泪的梁昭，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样温柔地问道：“怎么了，素魄？”
梁昭露出了自动乱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纵然如此，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黎攸思忖了片刻，柔声道：“素魄，往年我们一同受夫子教习，你可还记得《越京杂谈》？”
徐冲带头上去给这些人松绑，他们很警惕，惟恐被反咬一口。但这些人只是在挣脱了束缚之后，便如游鱼般没入坊巷之中，再也不见影踪。他们中有些人冷漠木然，有些狐疑恐惧，大多数人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把他们都放了吧。”梁昭苍白着脸，慢慢地从那一圈亲卫的包围中走出，走到了这些被缚的灾民面前。www.qingci.me
“正元十六年，关陇突发大疫，蔓延临近州府，民不聊生。”
“你是在尽全力挽救他们，以及天下人的性命。天下都会感佩你的恩德与忠勇。至于其中的死伤固然可怜可悲，但公道自在人心，亡魂自会去真正的赶尽杀绝的刽子手处寻仇，而非一力保下他们的你。”
这些字句虽短，但触目惊心，令人伤怀愤慨。他脸色凝重地读了几句，才道：“天灾自古如此，你将灾情控制在清河，使其不至于流出，酿成大害，并尽全力缓和了清河灾情，使得亡者相较此前大大缩减，患者有所依靠，已然尽心竭力。”
“可是。”梁昭仍旧郁郁不乐：“身居高位，手掌权柄，我的一念之间，便是无数人的生死。我救了很多人，但我好像也亲手埋葬了很多人...”
黎攸不可置信，压低了声音道：“素魄，你何时变得这般心慈手软了？他们可都是要置你于死地啊。依大越律法，不连坐就算了不为难这群刁民了。”
“没有人能把所有事情做好的。”黎攸郑重道：“你不必太过求全责备。”
而像他这样的人，绝非少数。因此在梁昭在清河尽掌权柄之时，她并不觉得快意，反而认为自己满手血腥。
因领头人之死而愈加愤慨的灾民们闻声一滞，朝廷的支援终于倒来，他们的所求已然实现，似乎也不必再做困兽之斗，便没了殊死搏斗的劲头。徐冲及清河守军等人趁机将这些人制伏在地，等候发落。
黎攸将梁昭带到了特使下榻的客房，像小时候那样为她揩去眼泪，等着小姑娘默默自个啜泣了一会，又默契地为她递上了帕子，拭去一番狼狈。
梁昭是一个羞于在旁人，乃至至亲之人面前表露情绪的人，但她每次濒临崩溃的时候，却都能恰好被黎攸撞见。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便是如此。
在他身后的，是朝廷所派出的医师与物资，大越的特使，终于来了。
许诺不能落到实处，而城内境况愈来愈糟。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压抑下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梁昭想过当自己真正面临这种境况之下，该要如何自处。但直至真正身临其境之时，她才惊觉，民愤如潮，无力回天。
徐冲接话道：“方才查过了，都在此事中死绝了。”
“天佑元年，汝南大疫，时人以卖妻弃女求药者众，茯苓胜金。”
“初平九年，大疫四起，死者上万，常有小儿夜啼，不忍闻之...”
梁昭问道：“他尚有亲人在世吗？”
他死时双目圆睁，怒视上空，面容狰狞，死不瞑目，为庸常的模样增添了邪意和戾气，仿佛要将什么东西生生撕咬下来，伴着他一道坠入阿鼻地狱。
按照此前的商议和布局，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梁昭授权徐冲以大局为要紧，可诛杀领头数人，以震慑其余热血上头的追随者。
“我知道你怜惜那些葬身于此难的清河百姓，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的死缘于那些罪魁祸首，而并非你的一言一行。”
黎攸从身后快步赶上，一把搀住了她。他有很多话想同她说，有很多疑问需要她解答，但在看到她苍白暗淡的脸，青黑的眼周，和泪盈于睫的样子后，生生把这些话吞进了肚子里。
梁昭固执己见，道：“放了他们。”
梁昭只觉得这些时日仿佛生活在噩梦之中，一闭上眼，周遭都是脸色灰败的、奄奄一息的患者的死相，耳边尽是流离失所、无处可依的灾民的哭号。整个清河城笼罩在绝望的死寂之中，将死的余息和故去的亡魂飘荡在上空，永不止息地嘲讽着她。她感到天旋地转，却仍然不得不停歇地做出一系列决定，惟恐误人生死。尽管这些攸关性命的决策同样可能夺人生息。
黎攸目光温柔，他轻轻俯下身，对梁昭说道：“你是女儿家，本可以...不必承担这么多责任和心事。你若觉得恐惧，将这些事情交给男人来办就好。”
“那些一叶障目，不知真正仇人是谁的愚民，自然有他们的可怜之处，但向无辜乃至有恩之人寻仇，便实在可恨，且不知好歹了。”黎攸淡淡道。
胆战心惊地护着公主的黎氏首领见到那风华出众的青年，眼睛顿时一亮起，心潮澎湃地大声呼唤道：“特使已至，叛乱将息，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我只想为自己争取更多、更大的自由，直至无人可阻。”
在狂暴的动乱下，黎氏的亲卫裹着梁昭飞身跃出了危险地带。但徐冲等人仍手持武器与这一干叛乱者针锋相对——其实若要制服他们，从城楼上放下羽箭，或大开杀戒，并不是不能顺势挽回。但正如热锅浇油，此刻一星的庶民之血，便足以掀起滔天炽焰。
崩到极限的情绪，有时只需要轻轻的挑动便可让报复的恶兽冲破牢笼。www.cuizi.me恍若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望的底层民众被此言一激，加之有人身先士卒，便喊打喊杀地向城门奔去，誓要踏过欺压者的骨血，为自己挣得一分生路。
梁昭点点头，道：“那便好好安葬了吧。”
今日躺在地上的死者将她比作刽子手，她甘愿领受。因她虽非有意，却实实在在地间接使得他亲族丧尽，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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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经制伏，便似乎失去了反抗的勇气，麻木不仁地等待着宣判。毕竟，他们冒犯了皇朝的威权，理应被处死，只求好不容易以命相求的生机能够广布，不因自身而祸及家人。
她眼睫扑闪，上面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好像还是没有做好。”
梁昭走到为首之人的尸体前，蹲下身子静静地端详着他的模样。他很普通，大约只是个为生计操劳的中年人，谁也看不出他有向帝女动手的胆量。
其余人闻声退下。只剩下他和她。
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明白了章静娴临终的一语成谶，也真正明白了自己即将要走上的，是什么样的一条路。
她抬眼看向有些心疼的黎攸，茫然踟蹰道：“哥哥，我好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黎攸想说些什么，但他看着摇摇欲坠的梁昭，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道：“这群暴民不会念着你的好的。”
只是电光火石的一霎间，为首的络腮男子被立地击杀。与此同时，城门大开，一骑亲卫在前开路，拨开混乱的人流，随后面色森冷的青年人到来。他衣着华贵、气韵殊胜，见到这人间惨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毕竟有过先例，为防大疫蔓延，将患者直接杀灭处死的当权者比比皆是。
黎攸并不责备她，只是微微叹气：“可你在清河，过得并不开心。”
黎攸循声望去，见到了他遣去保护妹妹的一干下属，以及形容憔悴、略有损伤的梁昭本人。他的心头霎时间一阵无名火起，厉声呵斥道：“把这些人通通押下去...”
他连声哀叹道：“我知道你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自小好强，心思又重，生怕你钻进牛角尖里了，到底还是派上用场了。”
梁昭缓和的面色听见最后一句却骤然绷紧：“哥哥，经此一事，我反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所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永远都不会再退回到深宫的永夜中。”
她顿了顿，又道：“我如今见了众生苦。除却我自己以外，我也想为他们求一求盛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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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攸看着逐渐平静下来，无声拭泪的梁昭，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样温柔地问道：“怎么了，素魄？”
梁昭露出了自动乱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纵然如此，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黎攸思忖了片刻，柔声道：“素魄，往年我们一同受夫子教习，你可还记得《越京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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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们都放了吧。”梁昭苍白着脸，慢慢地从那一圈亲卫的包围中走出，走到了这些被缚的灾民面前。www.qingc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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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尽全力挽救他们，以及天下人的性命。天下都会感佩你的恩德与忠勇。至于其中的死伤固然可怜可悲，但公道自在人心，亡魂自会去真正的赶尽杀绝的刽子手处寻仇，而非一力保下他们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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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九年，大疫四起，死者上万，常有小儿夜啼，不忍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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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怜惜那些葬身于此难的清河百姓，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的死缘于那些罪魁祸首，而并非你的一言一行。”
黎攸从身后快步赶上，一把搀住了她。他有很多话想同她说，有很多疑问需要她解答，但在看到她苍白暗淡的脸，青黑的眼周，和泪盈于睫的样子后，生生把这些话吞进了肚子里。
梁昭固执己见，道：“放了他们。”
梁昭只觉得这些时日仿佛生活在噩梦之中，一闭上眼，周遭都是脸色灰败的、奄奄一息的患者的死相，耳边尽是流离失所、无处可依的灾民的哭号。整个清河城笼罩在绝望的死寂之中，将死的余息和故去的亡魂飘荡在上空，永不止息地嘲讽着她。她感到天旋地转，却仍然不得不停歇地做出一系列决定，惟恐误人生死。尽管这些攸关性命的决策同样可能夺人生息。
黎攸目光温柔，他轻轻俯下身，对梁昭说道：“你是女儿家，本可以...不必承担这么多责任和心事。你若觉得恐惧，将这些事情交给男人来办就好。”
“那些一叶障目，不知真正仇人是谁的愚民，自然有他们的可怜之处，但向无辜乃至有恩之人寻仇，便实在可恨，且不知好歹了。”黎攸淡淡道。
胆战心惊地护着公主的黎氏首领见到那风华出众的青年，眼睛顿时一亮起，心潮澎湃地大声呼唤道：“特使已至，叛乱将息，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我只想为自己争取更多、更大的自由，直至无人可阻。”
在狂暴的动乱下，黎氏的亲卫裹着梁昭飞身跃出了危险地带。但徐冲等人仍手持武器与这一干叛乱者针锋相对——其实若要制服他们，从城楼上放下羽箭，或大开杀戒，并不是不能顺势挽回。但正如热锅浇油，此刻一星的庶民之血，便足以掀起滔天炽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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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昭点点头，道：“那便好好安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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